驅著馬車來到了碼頭。
現在已經快到晌午了,四近樹子上的知了一個勁聒噪著。
碼頭旁鏡子般平靜的水麵,反射著無邊無際銀花花的粼光。
可能是因為在水邊上,還有些細碎的涼風。
從南麵吹過來,從稻秧上葦尖上吹過來,掠過花苗,空氣中夾雜著甜醉的香氣。
水麵上載著一艘吃水量很深的畫舫船,疊著兩層,形如陸地亭台樓閣。
飛簷翹角、玲瓏精緻的四角亭子成形,赫然立於船頭,美人靠、盤龍柱子、彩畫無一例外。
龍形的柱上浮雕的金獸和祥雲一層扣著一層,栩栩如生。
青黛暗暗吃驚,果真是皇帝下旨請秦肆南下的,這賜下來的畫舫竟如此之氣派。
秦肆不知青黛如何做想,隻在眾多東廠番子的擁護之下上了船,青黛順便也得了幾聲祝平安的話語。
她在深宮和東廠督府內呆了許久,卻很少出來過。
如今坐船遠航,她自是有些期待的。
卻無奈於身體有些柔弱,一時不習慣海上航行的滋味,頭昏腦漲的,實在生不出力氣。
她在船屋中渾渾噩噩地躺了三兩天,纔將那陣眩暈的感覺渡了過去。
其中,好像有人給她呈了安神靜心的藥湯,她卻記不起是何人送來的。
青黛完全清醒,已是幾天過後的傍晚之際。
屋中昏暗無人,青黛迷茫地坐了半晌,才逐漸記起自己還處於南下的船中。
京城到南方,走水路要快一些,可至少也要半月有餘的時間。
她一想到還有這麼多天需要待在船上,便覺得頭疼。
她起了身,身體因為長時間不動,已經有些僵硬了,她便想到處去走走,順便去看看外邊是如何的情況。
青黛尋了出去,船道並不狹窄,卻也冇見著什麼人,隻有三三兩兩守在崗位上的內侍,見她過來便恭恭敬敬地問好,“夫人。”
不知是青黛哪個動作神情讓內侍們誤會了,他們竟然朝著一個方向指了指,“夫人,督主就在前方船頭處呢。”
青黛哪裡有去找秦肆的意思?
她卻也不好直接撫了內侍的麵子,便朝著前方走了走。
踩在船板上有輕微的摩擦聲。
靠近船頭時,四周已經冇有內侍了,空有寂靜蕭條之意。
她輕聲走了過去,果然見到船頭立著一個人影。
身形如玉立,未著朝服,隻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處鑲繡滾邊金線祥雲,黑髮束起以鑲碧鎏金冠固定著。
側臉英俊無暇,劍一般的眉毛斜斜飛入鬢角落下的幾縷墨發之中。
青黛本想看他一眼便離去,卻無奈這麼一眼,彷彿就迷住了似的,走不開了。
水天蒼茫,遼闊無垠。
從水麵悄然漫起的暮靄,紅寶石和爐火般的光輝正燃燒著,高高地遠遠地擴散開去黃昏晚霞。
他就浸在這樣的一個背景中,如同斑駁畫卷中點睛的水墨人物。
海風吹拂著他的墨發,絲絲縷縷般糾纏著。
眸色深沉,背影空虛寂寥,似是揹負著太多沉重的東西,隻有在一人時,才能泄露出一點孤獨來。
青黛有些震撼,卻不知秦肆到底是心藏著什麼重擔。
似乎也帶動了她內心的情緒,一點一點地沉下來。
忽地,前方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看夠了嗎?”
秦肆早就注意到她來了,隻是未做出反應。
本以為她隻是途經此地,很快就會走的,誰知她一看便看了許久。
待他轉過身來,就看見那抹倉皇離開的身影,似是做了壞事被髮現似的。
秦肆麵上的容色沉靜,經過了這些月的相處,他並不覺得青黛是太後派來的細作,不會有混得這般差的細作了。
若她不是細作,他又該如何待她?
秦肆伸手握著船頭的硃紅欄杆,情不自禁地想著青黛的去留問題。
殺了她,易如反掌。
若是留著她,倒是會給他增些從來冇有的趣事。
她的眼裡總是很平靜,如古井一般極少有波瀾。
他卻每每想從她的眼中看出點不一樣的情緒來,驚嚇的、憤怒的、失措的、委屈的、帶著羞意的。
也算是他繁重苦悶生活中的一點慰藉罷。
秦肆的目光看回遠方去,麵上沉重的表情卻緩和了不少。
*** *** 而青黛一路快走回了屋去,等安穩坐下後也覺得身體不對勁得厲害,心臟跳得有些快,麵上也是熱的。
怪了,她怎麼會有這種臉紅髮燙的感覺?
青黛腦中的思緒糊糊塗塗地轉了幾圈,意識到了什麼,猛然一驚,眼前似乎又浮現了那清幽的深宮、華貴娘孃的樣子來。
她驚訝不已,又迅速將那怪異的思緒壓下去。
她總歸是…… 不該抱著這種想法的。
於是,自從那日之後,青黛就有意地疏遠了秦肆。
無論是用膳還是出來船尾透氣,都是隔開時間避著他的。
她精氣神都很好,不再暈船,卻也不到他跟前伺候,即使無意碰著了,也是施著禮避了去。
這麼明顯的疏離,連百忙之中的秦肆都給發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