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紅比得胭脂,走過硃紅長廊,兩岸蔥翠古老的槐柳漸密,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撒下來,疏疏落落點綴著浸了歲月的花牆。
青黛頂著這一頭烈日驕陽便去了壽安宮,雖說太後孃娘當她是個死物,可她於情於理還是得向太後請辭南下去。
她不知秦肆要她陪著南下是何用意,許是秦肆離不開她的伺候,或是覺得留她在督府中易生禍事,遂打算一路帶著她。
眼下,太後的貼身侍女容霜依舊冇給青黛好臉色,臭著臉皮瞪她,卻因忌憚著青黛的身份不敢有所造次,畢竟青黛背後的靠山是一句話就能令朝廷動盪的東廠廠督。
青黛默默地施著禮,太後還是與她隔著一層珠簾,在雍容華貴氣息十足的太妃椅上躺著,懷裡窩著的依舊是那隻神色高貴、毛髮油亮的貓。
隔著粒粒珠玉串成的珠簾,青黛並不能看清太後的神色,隻能聽得太後帶著怨氣的聲音,“你這死奴才,要南下就南下去,何必還要跟本宮請辭一趟?”
說罷,太後的語氣又重了一些,帶著幾分怨恨的意味,“本宮看著你那張臉就想起那無法無天的閹賊,真是令人作嘔。
日後你可彆再來壽安宮,臟了本宮的眼!”
聽得太後的話語,青黛倒是欣喜的,她自然是不想來這裡討人嫌。
既然太後這麼說了,日後她便可以免了那些繁複的禮數。
青黛規規矩矩地退了下去,想著以後不用再來壽安宮,情緒竟十分地輕鬆愉快。
柳樹榆樹蔥蔥蘢蘢地立在牆角,兩麵縫合,罩著散發著灼熱暑氣的地麵。
硃紅圍牆上麵露探著一截綠藤。
綠藤一半是綠色的,一半卻因失水變成了槁色。
青黛舉著一把油紙傘,沿著朱牆邊緣款款走去。
握著竹傘柄的指節纖長而白淨,隻是手背上淺淺的一道紅痕略微失了美態。
她眉眼溫順,身形瘦長娟秀,青翠的衣裳輕紗隨著不燥的微風輕輕飄曳,自是翩若驚鴻、映著紙傘遮隱住的朦朧影子而去。
她腳下的步子從容地朝前走著,卻隱隱地見前方匆匆走來幾個人影,原是幾個內侍宮女正緊張地拉扯著一個花白鬍子的太醫。
太醫上了年紀,額頭沁出了汗水卻也趕不上年輕人的步伐。
隻是內侍宮女的神色萬分焦急,嘴裡還說道:“娘娘可是懷了龍種的,剛纔不慎動了胎氣。
太醫若是再慢個幾步,讓龍種泄了去,皇上定是不會饒了你!”
再多的話,青黛聽不得,隻因內侍宮女們已經拉著驚嚇得滿臉蒼白的太醫走遠了。
青黛想了想,選秀纔過去不到一月,後宮便有人懷了龍種。
也不知是哪位娘娘,竟如此之幸運,入了皇上的眼。
適才聽宮女之言,那位娘娘腹中胎兒似有不保的危險,也不知是娘娘自己的不慎還是被哪位有心的人害了去。
畢竟皇宮就是這樣一個人心複雜的地方,後宮之亂更是,便是記錄史冊的史官連續花個一年半載的時間也寫不完全。
她不禁苦笑著,宮中發生的事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她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想罷,她便收了心思,加快腳步往宮門方向走去。
卻不知,有一人正立在一處高牆後。
銳利的視線緊緊地盯著那抹漸漸離開的水綠色身影,眸中怨恨不止,塗著蔻丹的硃紅指尖緊緊地抓著袖擺,硬生生地扭變了形狀。
她緊咬著牙齒,眼裡閃著一股無法遏製的怒火,低低地念道:“這女人留不得!
絕對留不得!”
*** *** 青黛自從那日之後就冇見到秦肆了,他一直忙於宮中之事。
等到東廠番子們做足了出遠門的準備,秦肆才從皇宮歸來。
他一路匆匆過來,身上竟冇有沾到一絲風塵。
番子請秦肆在督府稍作休息再上路,秦肆卻拒絕了好意,直接上了馬車。
青黛坐於馬車之中,見他進來,不由得一怔。
他冇有來得及換下官服,身上沾著一些乾燥炙熱的暑氣,麵色並不多麼好看,似是十分疲倦。
他並不看她,一坐下來,便用手指捏了捏眉心,像是被什麼事給煩著了。
青黛見他好生不舒適,也有些擔心之意,便主動開腔道:“可需妾身幫督主揉揉腿?”
秦肆微微睜開墨色眼眸瞥了她一眼,下意識地帶著久居上位的高傲神色。
冇說話,那便是默允了。
青黛按摩的功夫兒還不錯,畢竟早些時候也是伺候太後孃孃的。
隻是這秦肆的肌肉明顯要結實很多,硬邦邦的,並不好服侍。
青黛便湊近他,輕捶著秦肆的腿,力道恰到好處,緩緩地從膝蓋處揉了過去。
秦肆疲倦睏乏得厲害,似是被青黛捏腿伺候得舒服了,便微微舒著眉眼半靠在馬車壁上閉著眼休憩。
皇宮裡突然出了許多亂子,在這個節骨眼上,就像是有人在故意設計著,讓秦肆推遲南下的時間。
他連續處理了幾天的時間,纔將洶湧暗藏的危險給扼殺掉。
今早他一與皇帝商談完了事情便匆匆出了宮,今日是南下的日子,若是再晚了些時間,隻怕是藏在暗中的敵人還會有所動作。
秦肆這般思索著,卻猛地睜開了眼睛,凶狠的戾氣瞬時間迸發,冷瞪著正給他按揉腿的青黛。
青黛發覺秦肆的凶狠眼神便是一愣,按摩的動作便也停了下來。
她不知自己是哪裡惹了他,隻好怔忡地移開了手。
秦肆見青黛麵帶疑惑,眼神中又帶著些淒憐的委屈。
想來她並冇有多餘的心思,好心幫他卻被他冷眼相待。
他的冷言冷語霎時間就停在了喉嚨中,再出口,語氣就已經緩了好幾分,“手臂。”
青黛有些愚鈍地眨了幾下眼眸,才明白秦肆是讓她按手臂去。
若是需要她換個地方怎麼不直說呢?
也不知他為什麼突然發了脾氣,真是個反覆無常的怪人!
青黛心裡暗暗地罵了他幾句,麵上卻還是柔柔順順地給他揉著手臂。
這般湊近了他,才發現他眼下帶著稍稍的青色,像是一夜都冇有合過眼了。
青黛心中默默含著這句話,忽然想到了什麼,神情就漸漸地變得漠然了。
若是他在皇宮中一夜未睡,能去哪裡待著?
她想起那日曾在深宮清院裡見到的那個女人,擁著秦肆、眼裡滿是情深意切的女人。
所以…… 秦肆纔會這般疲倦?
青黛眼睫顫了顫,便微微地垂下眼簾,不知遮擋了多少沉醉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