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街角之前,她忍不住又朝那邊望去,帝姬已經進入宅子,硃紅大門即將合上。
鬼使神差般的,令福帝姬也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正好對上了南衣停留的目光。
然後那扇硃紅漆門便合上了,將那位女子哀傷、痛苦的眼神隔絕其中。
這個眼神並不激烈,卻如鈍棒一樣一下一下捶擊南衣的胸口。
南衣難過地垂眸,注意到宋予恕的手緊緊抓著書卷的邊緣,指節甚至都泛起青白。
他亦很憤怒。
“宋七郎,你從前在京城,聽說過這位帝姬嗎?”
“她叫徐叩月,本是東京皇城中最受寵的帝姬。”
“叩月?真好聽的名字。”
“據說她出生在半夜,那晚烏雲蔽月,而就在她出生的那一刻,一聲響亮的啼哭傳出朱簷,天上的烏雲竟悉數散開,彷彿瞬間叩開了月門,揮灑月輝,故官家對這個女兒更加垂愛,賜字‘叩月’ 。”
南衣聽得唏噓。寥寥數句,便能知曉她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過去。
她本是天上月,枝頭鳳。但美麗的東西都是脆弱的,戰火燒過,無人倖免。
——
徐叩月隨著眾人一起進了宅門。完顏駿在院中停下腳步,她便不敢往前了,站在照壁處。仆從們紛紛識趣地散開,院中隻留這兩人。
完顏駿回頭看徐叩月,神情陰鷙冷漠。
“冇人看著了。”
冇頭冇腦的一句,但徐叩月已經聽明白了。
她跪在地上,脫去華麗的外袍,疊好放在身前,又一點點取下滿頭的簪飾、雙耳的耳鐺,手上的金釧、玉鐲,放在外袍上,再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
寒冬裡,她隻著一身單衣,薄得像一片潔白的紙箋。顯然,她是被馴化過的,纔會有此刻的知趣和乖巧。
她流著淚,手依然像蘭花一樣輕盈,舉手投足間仍是優雅。
但完顏駿對她冇有半分憐惜。看到她逆來順受的這張麵孔,更覺厭惡。他一甩袖,將她遞上來的華服首飾如數拂落在地上,大步離開。
地上鵝黃的衣袍上,赫然出現了一個臟汙的腳印。
徐叩月習以為常,將地上的東西重新收拾好。重新整理乾淨了,她也並冇有著急起身,而是在這個四方的院子中抬頭,空洞地望著故國的夕陽。
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
——
南衣將宋予恕送回到江月坊後,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望雪塢。不過出門一日,接連撞上許多事情,她的心境比之昨日,又大有不同。
可具體到底開始變化了,她又說不上來。
她想去找謝穗安,卻得知謝穗安一回來就被陸錦繡下令軟禁在了房間中,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看守著。
不遑多說,也知道是如今瀝都府形勢突變,陸錦繡怕自己的女兒惹是生非,捲入謝鑄的案子當中,先發製人將她關起來。
南衣全然忘了收租的事,剛準備回柘月閣,院中撞見陸錦繡。
她見她兩手空空,有些狐疑:“少夫人,您是剛回來?——今日收的租金呢?”
南衣低聲回答:“佃農和商戶們手頭實在冇那麼多現錢……”
陸錦繡有些不耐煩:“少夫人也太天真了,那些刁民就是詭計多端,各種說辭不肯交租罷了。”
“——我免了他們三個月的租金。”
陸錦繡倒吸一口冷氣:“什麼?!”
陸錦繡的聲音太大,導致路過的女使紛紛側目。她之前還能對南衣保持和顏悅色,這會實在是裝不下去了,語氣裡含了幾分明顯的訓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