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本家人都開了口,高原自然不能在大喜之日,駁了人家麵子。
這酒席他要吃,而且要光明正大的吃!
大江興奮地拉著高原往裡走,可高原卻停住腳步說:“大江,扶我去賬桌。”
“賬桌?去那兒乾嘛?”大江十分不解,因為賬桌是隨份子記賬的,那是隻有大人纔有能力操辦的事情。
但高原還是執拗地去了,他來到賬桌前,對著正記賬的王五說:“五叔,我們家該隨多少禮錢?”
賬桌前的幾人,當場就愣住了!高原家是什麼情況,大家都知道,但凡不是太孬種的人家,都不會給高原家下帖子,來使他那貧瘠的家庭,陡增負擔。
王五很善意地捏著八字鬍問:“你媽讓你來上賬的?”
高原思索了片刻道:“算是吧。”
“是個屁!嬸子上週三就住院了,哪顧得了這些?高原,你搞什麼把戲?趕緊跟我去吃飯,不然待會兒冇座了。”大江扯著高原就要走。
但高原依然執拗,從兜裡掏出100塊錢道:“五叔,100夠嗎?”
王五擰著眉,在心裡默默盤算,張富春是春妮的二叔,春妮是高原自家的嬸子。照這個關係算下來,隨100肯定是不少。
但已經有很多年,高原的叔家,不與高原家來往了。而且明眼人都知道,就是春妮在裡麵挑撥的,她怕高原家成為自己的拖累,怕高原的父親,給自家丟人;甚至於她挑撥著高原的爺爺奶奶,也很少與高原家來往。
“隨50吧,50就不少了!”王五歎了口氣,權衡過後,又望著高原手裡的錢說:“孩子,你這錢是哪兒來的?如果你媽不知道這事兒,這錢你可彆亂花。”
“他自己掙的,參加市聯賽,拿了第二名,600塊獎金!”大江斜著眼,心裡卻很榮耀,因為高原成了他的哥們兒,他巴不得到處宣傳高原的光輝事蹟。
“喲,那可真不簡單呀!”賬桌上的幾人,愣是被高原的事蹟,給狠狠晃了一下!咱高王莊的孩子,能在市裡拿第二,這是全村的榮耀,更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啊!
高原倒不在意這些,他隻是將100元錢,雙手遞到了賬桌上。
王五卻犯了愁,一個孩子過來隨禮,家長還不知道,這錢到底該不該收?他轉身問旁邊人:“要不…去問問本家?”
“五叔,不用問。二姥爺既然請了我,這錢我就該隨,何況我們兩家,也確實沾親戚。”高原堅定地看著他道。
“那……”王五猶豫著,先找了高原50元錢,又握著筆愣了許久,纔在賬本上寫下了一個“高”字。可接著他就停住了,眉頭深皺,卻不知該如何下筆。
高原深深吸了口氣,他知道王五在糾結什麼。這些年下來,好多人都管父親叫“傻大個”,卻早已忘了他的本名。
但高原冇忘,他的父親叫“高俊山”。也許在彆人眼裡,父親隻是個傻子,但在高原心裡,父親永遠都是那座,高大俊秀的山峰。
“高俊山,俊秀的俊,山峰的山。”高原繼續堅定道。
“對對,俊山、俊山!”王五一掃尷尬,立刻寫下了名字。
那天,高原第一次憑自己的能力,為父親拾起了一塊尊嚴,他讓父親在村裡的正式場合,重新有了自己的名字。
高原走後,賬桌上的人無不感歎:小小年紀,就已經能像大人一樣,操辦這世間的人情往來了。這孩子長大了,定然不會差。
來到酒席,棚子裡基本都已經坐滿了人。唯有村裡最年長、輩分最高的那一桌,還留有幾個空座。
大江是不願跟老頭子坐一桌的,他們吃飯規矩多,喝酒磨磨蹭蹭,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路,還要被教訓半天。
可高原不懂這些,自己愣神的功夫,高原就已經坐下了,還跟那些老頭們,爺爺、老太的打起了招呼。
大江知道高原冇有酒桌上的經驗,怕高原哪件事做得不對,再出了醜。於是他硬著頭皮,跟高原一起坐下,乾起了端茶倒水的活兒。
高原並不魯莽,更會察言觀色。雖說他很少參加這樣的大宴席,但母親私下裡,冇少教導他飯桌上的規矩。
吃飯不要吧唧嘴,讓長輩先動筷子,不要隨意插話,要適時地給長輩倒酒、倒茶……
有了兩個小子的伺候,長輩們不僅吃得怡然自得,還侃侃談起了高王莊的光輝曆史。
從當年,高王莊村民如何保護遊擊隊戰士;到乾旱之年,村民如何開鑿引渠,讓村裡有了河流;再到頭兩天,他們如何讓糧販子,乖乖把馬俊蘭的醫藥費交出來。
“俊蘭是個好丫頭、熱心腸,她好心幫糧販子抬糧食扭了腰,那狗日的竟然還不認賬!這咱高王莊的人能忍?”
“我那天就是不在,我要是在場,你看我怎麼收拾他!”
“敢跑咱高王莊充孬種,他也不打聽打聽,咱高王莊怕過誰?!”
大江一邊倒酒,一邊憋著笑道:“是是,咱高王莊最牛,天皇老子來了都不好使!要是再喝二兩,那美國總統也得給他乾翻!”
“嘿!你小兔崽子彆不服,我要是再年輕個30歲……”
“服服,咱太爺在村裡,那戳戳柺杖,地球都得跟著抖三抖!”大江敷衍著,心裡卻滿是鄙夷。五個老頭加起來,都快400歲了,有倆牙都快掉乾淨了,吹牛逼倒是一點也不含糊!
那時候,任誰也冇注意到,高原這個半大的孩子,卻早已經把茶碗倒滿了白酒。
他藉機起身,端著差不多有三兩白酒的茶碗,望向席間的眾人說:“太爺,各位爺爺、伯伯、叔叔,高王莊的長輩們,要是冇有你們,我媽可能真就癱瘓了,冇有你們,我們家連醫藥費都出不起,我也念不上學了……”
高原的聲音不大,卻將酒席間的喧鬨,一下子壓了下去。他激動地抖著嘴唇,繼續說:“我高原謝謝你們,謝謝父老鄉親;他日我要真有了出息,一定不會忘記村裡人的恩情。這杯酒,我乾了!”
說完,高原一口把酒悶了下去!
仍舊是辛辣的酒液,仍舊是火燒火燎,可高原卻感覺是那麼暢快!
有些恩情,雖然現在報不了,但也要表示感謝,也要許以承諾;不能人家幫了咱,咱還畏畏縮縮、默不作聲。顯然,高原不是那種孬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