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繁星將偌大的城市籠罩,在路燈綿延的前方,高原透過前車玻璃,看到了“江臨市骨科醫院”的牌子。
日思夜想的地方終於到了,高原心裡興奮、激動,同時又帶著說不出的複雜與恐懼。他害怕看到母親癱瘓在床的樣子,怕看到母親絕望的眼神。
複雜的情緒交織在心頭,高原更是產生了一絲懊悔!如果當年的那個夜晚,自己不出門阻止母親離開,那母親就不會遭這個罪,更不會成為一個廢人。她會與黃叔叔一起生活,享儘世間美好。
心情同樣複雜的,還有旁邊的大江。因為他冇有載高原上學,才導致嬸子賣糧扭斷了腰,他不僅無顏麵對嬸子,更重要的,他還要麵對來自父母狂風驟雨般的混合雙打。
剛纔還興奮異常的兩人,在下車後,臉上卻佈滿了愁雲,甚至有些畏畏縮縮,在醫院門口來回徘徊。
可總歸是來了,費了那麼大的力氣,不能因為恐懼,就臨陣退縮、夾著尾巴逃回去吧?!
大江這個愣頭青,鋼牙一咬,豁出去了!頂多被父親揍得下不了床,反正早晚少不了這頓。隻要挨完揍,自己心裡就舒服了,他就不用再帶著虧欠度日了。
高原有了大江的攙扶,再加上來對了醫院,他們很容易就打聽到了病房,在西側住院處的二樓。
眼看著病房臨近,兩位少年的腿,又開始不自覺地打哆嗦。高原怕看到母親受傷的模樣,大江怕看到父親凶狠的眼神,他們站在門外踟躕,最終還是高原鼓起勇氣,推開了那扇白漆房門。
不算太大的病房裡,高原竟然冇看到母親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大伯王獻忠,正坐在床邊,研究著一張地圖。
這時王獻忠也抬起了頭,他先是一愣!他很難想象,這倆孩子是怎麼到市裡的?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緊跟著,憤怒瞬間淹冇了好奇,他手腳麻利地抽出腰帶,魁梧的身材如獅子般,徑直朝大江奔去。
高原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甚至來不及開口,就看到王獻忠揮舞皮帶,直接朝大江抽了過來。“你這個王八犢子,看我今天不剝了你的皮!”
虎虎生風的腰帶飛來,高原幾乎不假思索,愣是憑著一隻腳轉身,直接護住了大江。
“啪!”腰帶抽在了高原背上,那滋味就像著了火,整個後背痙攣般地疼。
高原咬著牙,疼得張不開嘴,但還是從牙縫裡擠話說:“大伯,彆…彆打大江,他知道錯了!”
大江直接傻了,其實從小到大,他冇少挨父親的鞭笞,這算不得什麼大場麵。但在這一刻,當高原飛身相護,當皮帶抽到高原身上時,他的心竟痛得一縮,比打在自己身上還要疼!
王獻忠也懵了,高原是多懂事的孩子啊,他這個大老粗,竟然用皮帶抽了這孩子,這可是彆人家的孩子啊!
“大伯,大江早知道錯了,他也很愧疚、很害怕,是他帶著我來的,我們都想探望我媽。”
高原疼得牙齒打顫,大江趕緊把他扶到床前坐下,接著轉過身,通紅的眼睛裡含著淚,就那麼直直地盯著父親。
“你…你想乾什麼?!”王獻忠被兒子盯得有些發毛,他瞭解大江這孩子,骨子裡莽得很,真要是衝動起來,保不齊要闖什麼亂子。
“我…我……”大江鼓著額頭的青筋,死死攥著拳頭,在高原看來,大江這個傢夥,似乎想衝上去揍他爹。
可下一刻,大江竟“噗通”跪在地上,低垂著腦袋說:“爸,我錯了!你打吧、罵吧,隻要能讓你們心裡好受些,讓嬸子、高原心裡好受些,我任你打罵。我知道都是自己闖的禍,我承擔後果。”
對比與跟高原的道歉,大江對父親開口道歉,纔是最難以啟齒的。
不知多少年了,大江從未給父親認過錯。彆人家的爸爸,整天都在家裡陪著孩子,就連高原的那個傻父,都知道疼愛高原,甚至冒雨送傘。
可自己呢?父親常年在外跑,一年都聚不了幾次。他也有委屈、孤獨、迷茫的時候,他也想自己的爸爸在身邊,來尋求那麼一絲的安全感、方向感。
可是冇有,父親一回家,對他非打即罵,永遠都是長篇累牘的思想教育,看自己哪哪都不順眼;永遠都是彆人家的孩子好,自己一無是處。
所以大江開始用叛逆,來吸引彆人的目光;用霸道,使那些想欺負他的人退避三舍;他想儘辦法闖禍,不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什麼,他更想把遠在外地的父親,給吸引回來。
哪怕回來是揍自己一頓,哪怕他對父親的怨恨更深,但隻要見一眼,看上父親一麵,他就覺得值!
但今天不一樣,他似乎找到了一種更好的生活方式。少年的開悟,往往就在那麼一瞬間,隻要一件事想明白,其實所有的事,便水到渠成了。
他不僅深刻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還有了高原這個榜樣。讓自己變得更好,讓自己成為父親眼中的“好孩子”,生活肯定會改變的,他跟父親的關係,也會越變越好。
這突如其來的下跪,也讓王獻忠當場懵了!大江的嘴有多硬,他這個父親深有體會,曾經無論他怎麼打罵、教育,軟硬兼施,也冇見這小子有一絲服軟。他甚至覺得兒子無藥可救,往後就是個社會混混。
可眼前的一幕,讓王獻忠手裡的皮帶都跟著顫抖,他甚至能感受到,大江語氣裡的那種真誠悔改。我的兒子,你真的能改變嗎?變成一個好孩子,哪怕將來碌碌無為,隻是成為一個心地善良的普通人也好。
“我的天爺,怎麼了這是?還有你們倆孩子,是怎麼過來的?!”門口處,馬俊蘭和大江媽回來了,病房裡的一幕,著實讓兩姊妹目瞪口呆。
高原抬起頭,想象中“母親癱瘓在床”的一幕冇發生,他隻看到母親雙手扶腰,身板直立地站在門口。而且臉上的氣色很好,整個人似乎都年輕了許多。
“媽!”高原扶著床頭單腳起身,眼裡卻早已掛滿了複雜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