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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守大唐六十年,滿城皆白髮 第五十九章 兩個人倒騎白鹿走啊走

聖城。

大雪團團簇簇如濃煙翻滾,風雪夾裹血霧陀螺似的旋轉,滿城民眾睜不開眼睛。

睜得開,隻是不願睜開。

城頭的白髮男子太過刺目,太過驚悚!

從人到瘋子。

再到鬼魂。

最後重回人身。

一切好似都未曾改變,可帝國承受一次次屈辱,積攢至今夜,不亞於天塌了!

何止是蹂躪,簡直堪稱騎在頭上拉屎拉尿,滿心歡喜地以為是一場完美的製裁,卻變成孤魂華麗的歸來……

“回家。”

顧長安笑意漸淡,突然抬頭看了一眼黑魆魆的蒼天,視線怔怔好一會,最後看向懸停的十萬柄青鋒。

國運劍沿空翻滾了幾下,似是喜悅的炫耀,七彩光芒如彗星拖曳,迅速飛向神州大陸。

緊接著,十萬劍海驚濤駭浪,浩浩蕩蕩,一劍遞一劍,好似聽話的孩童般跟著七彩劍。

滿城死寂,隻餘劍鳴。

漫長且壓抑的等待,落在末尾的那柄劍飛離天空之城,九位陸地神仙自始至終都無動於衷。

“殺!”

拓拔天下猶如困在籠中的猛獸,暴跳如雷,狂撕亂咬,卻咬不開密密匝匝的寂靜。

“凱撒大帝,請殺此漢奴!!”她扭頭悲吼,聲音就是一根尖利的錐子,刺透旁人麻木的心臟。

顧長安麵無表情。

深淵城堡無聲無息。

幾個最接近飛昇的巨擘終究冇有踏出方寸之地。

且不說能不能殺。

殺了又怎樣?

崩碎肉身,繼而化魂,再重鑄,隻是再走一遍而已。

“聖城的晚風很迷人。”

顧長安輕聲呢喃,隨即竟若無其事地在城頭邁起優雅步伐。

殺戮過盛,隱隱又誕生渾渾噩噩的念頭,但現在能控製自己不走向瘋墮,偶爾瘋一把無妨。

白髮隨風漫舞,舞姿一開始笨拙,但漸入佳境而賞心悅目,至少在零星幾箇中原間諜眼裡,這是偉大絕倫的獨舞,單單看著便熱血沸騰。

聖城修行者心如死灰,這一瞬間,痛苦如鈍刀子在刮肉,尊嚴也隨之蕩然無存。

惡魔哪裡是獨舞,分明是欣賞自己的傑作。

無數人低下高傲的頭顱,隻敢盯著血淋淋的地麵。

什麼狗屁天道,什麼神聖不可忤逆,什麼帝國子民與生俱來的高貴血脈。

都是假的!

顧長安略感疲憊,他停住步伐躍下城頭,似自言自語,又像對著整個天地說話:

“我還會回來。”

緩緩走過積雪,深一腳淺一腳。

九道流光溢彩的天門消失,老怪物們回頭看了一眼月之光的屍體,失魂落魄飛進深淵。

下一個輪到誰?

還要走多遠,還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徹底剷除顧長安?

在此之前,他們一直覺得明天單調乏味,一層不變。

可今晚過後,明天乃至未來每一天都是變數。

天穹不再有光彩,聖城黑夜籠罩,遠去的雪白身影逐漸模糊。

所有人都深刻地明白,這一幕就彷彿棋盤黑白兩色,最直接也最殘酷的生存競爭。

要麼吃掉白棋,要麼被它吃掉,永遠不會有和棋。

“啊啊啊……”

拓拔天下雙手遮住血肉分離的臉龐,彎腰發出一聲聲歇斯底裡的哭嚎。

“夠了!”柺杖老嫗緊緊摟著她,嘶啞著嗓音:

“一點打擊都經不住,何以創造統禦人間的無上神國?”

“一條河擋在前麵,不搭橋,填平就是!再高的山,不開道,直接移開!”

聞言者無不暗暗歎氣。

之前還嘲笑“愚公移山”是東土最可笑的精神,如今……

拓拔天下慘笑,血濛濛的瞳孔似在奚落她:

“作為女王,我坐視著聖城淪為地獄,作為女人,我的臉被毀了,連你也不敢一直盯著看對吧?”

柺杖老嫗視線的確遊離不定,她沉聲道:

“那你要自刎?”

拓拔天下仰起頭,字字含恨:

“他不死,朕豈能死!!”

老嫗扭頭看了一眼屍山血海,滿臉陰鬱:“這一次應該就是赫拉德斯的七倍預言。”

驟然。

“冕下,要不帝國放棄東土?”

一個深淵成道者嚴肅開口。

霎時間,一張張灰敗的臉龐緊繃起來,眼神有不易察覺的期待。

堅持很難,放棄卻隻要一句話。

所有矛盾的根源都是華夏民族存亡,神州東土也就幾百萬裡疆土,帝國可以開拓遠東或者極西。

路難走,繞路便是。

“該死!”

老嫗陡然聲色俱厲,柺杖閃電遊動,以迅雷之勢重重錘擊金髮鷹鉤鼻,後者尚冇來得及禦氣,就被敲斷經脈氣海。

“誰敢妄議放棄,以叛國罪斬首!”老嫗毫不留情,又一柺杖敲爆成道者的頭顱,腦漿四濺。

修行者噤若寒蟬。

他們何嘗冇有這個念頭,但心裡很清楚,常達幾十年的侵略淩辱,又豈是帝國說停就能停,冇這樣的道理。

況且深淵要鑄造無上神國,東土不滅,安敢稱神國?

“立刻召開中樞會議!”老嫗眼神寒意森森。

連深淵修行者都開始滋生恐懼,難以想象民眾是什麼反應。

……

風和日麗,赤壁兩岸一派農忙景象。

驚蟄便是春耕,十萬劍修滯留幾天,索性幫著百姓耙田地開渠溝,甚至都在幾處泄洪點建造巍峨大壩。

陳節袖管擼起,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接過粉裙少女遞來的瓦罐清水,也同時傲視旁人羨慕的目光。

“等五天了吧。”少女說。

“是啊....”陳節拔起一根野草,折了幾下輕聲道:

“劍會回來,顧英雄會贏。”

覺得自己語氣不夠堅定,他擲地有聲道:

“劍過神州要耽擱幾天,聖城之戰肯定早就落幕了!”

“也許吧。”少女抿了抿唇瓣,她同許多人一樣開始失去信心。

就像第一天的赤壁歡聲笑語,第五天暮氣沉沉。

可就在此時。

鏘!

一聲清脆的劍鳴響徹天地。

田地拉著黃牛犁田的老農夫抬起頭,顧不上擦拭襴衫的泥巴,一躍懸空接住血跡斑斑的國運劍。

夫子愣住了。

緊隨起來便是浩浩蕩蕩的劍氣長河,十萬劍鋒血汙乾涸,但仍將赤壁映照成血色。

十萬劍順道返程,像完成了一樁使命,紛紛懸墜至養劍主人的身邊。

很多年以後,無論青史秉筆還是民間傳記,都把這一天當做一個民族的轉折點。

十萬劍修一生中從冇有任何時候像這個瞬間一樣,胸膛充斥著浩然劍氣,血液流淌著無以複加的自豪感。

“哈哈哈哈——”

猶如一聲驚雷打破了沉寂,爆炸的喜悅在長江兩岸瀰漫,劍修普天同慶,奔走相告。

“我就說能贏!”陳節熱淚盈眶,捧著沾滿血跡的木劍,還掛著細碎的蠻狗腸子。

他趕緊看向意中人的寶劍,隻三尺劍身染血,劍柄還乾乾淨淨。

“血比你多,賭贏了,你要和我在一起!”陳節因過於激動,臉龐都漲得通紅。

“彆瞎掰,隻是答應和你一起去揚州城。”少女故作冷淡。

“噢,”陳節摸了摸後腦勺,傻笑一聲:

“那也行。”

兩人相視而笑。

中原幾聖懸空圍攏夫子,見他神情異樣,下意識擔憂道:

“夫子,你看什麼?”

夫子答:“一劍。”

“長安一劍?”東吳琴公費解。

夫子沉默不語,盯了國運劍良久,沉甸甸道出十字:

“長安持劍殺向陸地神仙。”

說著突然激情澎湃,同為陸地神仙,太清楚劍身殘留的死氣意味著什麼。

夫子雙拳緊握沖天高舉,喊得田野震盪,吼得江水滾滾:

“弑神!”

……

……

……

清晨。

一人一鹿在山間疾走。

鹿通體雪白,隻一雙鹿角泛黃碩大,年紀應該很老,此時垂頭喪氣地奔跑。

顧長安戴了一頂鬥笠,白髮用竹簪挽起,腰間懸佩劍匣。

離開聖城時,在城外順手牽走一頭靈性老鹿作為代步。

離搬城還差一步。

自由。

這種感覺很熟悉,三年前秦木匠讓他去城外走一天,就在那天自己突破桎梏。

解開枷鎖,自由自在走啊走,遊曆山嶽江河,最多月餘就破境了。

“彆偷懶,你可是俘虜。”顧長安拿劍匣敲了敲鹿背。

遭到嗬斥,白鹿呦呦鳴叫幾聲,不情不願穿梭於氤氳晨霧。

動靜驚住了山間砍柴少年,他揉了揉眼睛,嘖嘖稱奇道:

“莫不是神仙嘞?”

“停下。”顧長安朝鹿腹踹了一腳,離少年就十丈距離,笑著問:

“你心目中的神仙是什麼樣子。”

少年春衫單薄,隻穿了縫縫補補的兩件外衫,揹著兩把柴,他也不怕生,認真道:

“就是你這樣,一頭稀奇的白鹿,倒騎著它走遍天下,有酒有劍,行俠仗義。”

顧長安笑了笑冇說話,解釋道:

“我隻是想多看一遍走過的路。”

少年眨了眨眼,也不知信冇信。

“我順你一程。”顧長安拍拍鹿背,白鹿挎著腦袋,少年聞言興高采烈,拱手道謝後先放柴木再爬鹿背。

沉重的柴木倒冇壓垮沐浴過靈氣的白鹿,它呦呦叫兩聲,認命了就跑起來。

“真正的神仙不應該在天上麼?”顧長安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待少年坐穩又問了一句。

“嘁!”少年撇了撇嘴,說起小時候經常聽到的笑話:

“從來就冇見過誰能飛昇,蠻夷那邊都冇有,聽老一輩講啊,在二十年前,蠻夷有個叫凱撒大帝的差一點飛昇,十年前又說差一點,現在估摸著還是差一點,真真笑掉大牙。”

顧長安冇有附和。

儘管麵對麵,可有鬥笠遮住眼鼻,少年倒看不到這位瀟灑修士的麵容。

“如果你能飛昇,你願意麼?”顧長安又問。

“當然,傻子纔不肯,管它天上是啥,長生不老啊……”少年拔高語調,越說越起勁。

“不管家人了?”

少年聲音戛然而止,低頭哈哈大笑,話語半真半假:

“什麼都比不過我父母妹妹重要,給啥都不換!”

顧長安沉默了很久。

“到啦!”少年指著山腳下裊裊炊煙,盛情邀請道:

“神仙哥哥,賞臉去我家吃飯。”

“不了,還得趕路。”顧長安笑著將柴木捆在他背上。

“好吧……”少年走下來,朝他揮手鞠躬。

一人一鹿遠去。

顧長安仰頭看著蒼穹。

當重鑄肉身那一刻,他冥冥間有所感應,就在不遠的將來,自己能做到無數修士所求而不得的東西——

飛昇。

“挺可笑的,我或許是世間最幸運的人,又或許是……”

顧長安呢喃自語,那句最可憐始終冇有付諸於口。

他從來就不可能做“仙”。

心裡那座山,他永遠搬不走。

赫拉德斯預言,既是預言,那就意味著未來會發生,也代表著自己在那時候做出了從一而終的選擇。

……

趙蠻邊境一座城。

美豔絕倫的女子戴上人皮麵具,頂著平凡的臉龐走出客棧,懸空沿著屋簷奔走。

今日城中瘋傳有人倒騎白鹿途徑瑉城,當初她和顧長安就是在此城分彆,也許是他回中原呢?

李挽狂追三百裡,終於在黃昏田野追上那頭鹿。

她怔怔良久,頓覺匪夷所思,一時挪不開眸光。

“你怎麼在這?”顧長安摘下鬥笠看著她。

“真好。”李挽一開始笑得還有些矜持含蓄,到後來就毫不遮掩了,笑起來梨渦微陷:

“借劍過後,覺得你想回中原的話肯定會經過這裡,所以就等了。”

顧長安嗯了一聲,反問道:“意外麼?”

李挽不知如何作答,她想說非常驚世駭俗、超乎一切認知,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告辭。”顧長安擺擺手,迎風遠行。

女帝遲疑片刻,嗓音清越:

“可以一起嗎?”

顧長安注視那張一下子比三月桃花還紅的臉,笑了笑:

“好。”

李挽看著他清澈的笑容,指著白鹿見他點頭,便禦空而來輕輕坐在鹿背,黃昏把兩道身影拉的很長很長。

儘管在龜茲城有過四個月的相處,可也鮮少麵對麵近在咫尺,彼時也聞不到呼吸,也感知不到氣息。

李挽突然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真興了那句小鹿亂撞,自己好歹也是九五至尊,怎麼現在小女子姿態。

顧長安也冇說話,兩人之前就習慣一天聊不上一句。

“去哪裡?”李挽問。

“走到哪就是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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