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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守大唐六十年,滿城皆白髮 第二十四章 有人抵達天堂,有人奔赴地獄

天神殿。

殿廊下,呼延壽呆滯佇立,生出陣陣身臨懸崖絕境的眩暈。

刀不孤死了。

死了……

“帝國深淵的刀鬼,朕的刀鬼呢?”

尖銳的質問,在死寂的大殿竟如雷聲一樣。

“啟……啟稟冕下,老臣疑惑。”呼延壽戰戰兢兢。

黃金麵具映入眼簾,蠻帝居高臨下俯瞰著他,一字一頓道:

“裝糊塗!”

驟然間,他高聲怒喝:

“再敢詐言,有如此石!”

蠻帝大步回身,祭祀龍袍飄揚,揮拳砸向殿內一根石柱。

“咚”的一聲大響,石柱化成齏粉。

呼延壽不寒而栗。

“據朕所知,刀鬼離開聖城前找過你,你究竟授意他做了什麼!”

蠻帝粗惡地暴怒,語調森森。

偉大的帝國損失了一尊成道者巔峰,刀鬼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朕知道你想造反。”蠻帝突然彎腰,一雙冇有眼白的重瞳靜靜盯著呼延壽。

呼延壽嚇得靈魂出竅,有那麼一瞬間,他真想將一切和盤托出。

他太疲憊了,萬裡孤城搖搖欲墜,可那個漢奴硬生生托舉著,就這樣締造一個又一個奇蹟。

刀不孤怎麼會死呢,似乎無論什麼樣的存在,隻要踏進帝國墳場,就會被漢奴給碾碎活剮。

見其欲言又止,蠻帝靜靜等待。

最近這位審判者精神恍惚,一定有秘密在瞞著天神。

就在此時,侍衛趨行而來,恭敬呈上密信。

蠻帝接過翻閱,氣息逐漸陰戾,沉聲道:

“唐國高朝恩進入玉門關,成聖後暴斃。”

呼延壽從驚懼噩夢中回過神,噗通跪地磕頭,萬般悲慼:

“老臣有罪,願引頸待戮。”

原來竟是高逃跑這條閹狗!!

“說!”蠻帝怒意漸消。

一換一雖然也很恥辱,但帝國有天道眷顧,深淵湧出成道者隻是時間問題,而東土死一個少一個。

“老臣得知高朝恩暗訪玉門關,擔心這條閹狗有所圖謀,便央求刀鬼前去鎮殺,不曾想……”

“是老臣僭越,可老臣滿心都是為了帝國榮耀。”

呼延壽末了重重申明,淚水順著蒼老的臉龐流淌。

他並非假哭,而是長久積攢的情緒徹底爆發。

一個以懦弱跑路而名震天下的太監,都甘願為顧長安而死。

蓋因那個漢奴身上承載著東土民族最頑強的精神,一旦曝光不啻於深海裡掀起億萬波瀾。

屆時東土有多麼興奮激昂,那大蠻帝國就有多麼憤怒恐慌。

自己的下場將是超乎想象的慘烈。

注視呼延壽淚崩的悲慟模樣,蠻帝倒還於心不忍,輕聲道:

“愛卿請起,朕不會怪罪你。”

你會將我千刀萬剮……呼延壽涕泗橫流,若是回到一年前,他絕對掀蓋子,可現在深陷泥潭,出不來了。

“回去吧。”蠻帝大揮袍袖,擺駕前往深淵。

呼延壽魂不守舍地走出九重宮闕,一輛馬車停在旁邊。

“爹,你冇事就好。”呼延璟心有餘悸。

呼延壽默默踏進車廂。

“孤城,顧長安,是老夫的天劫,渡不過去了……”

他突然放聲狂笑起來,嘶啞得像是慘嚎,森森然在迴盪。

呼延璟麵色慘淡,孤城漢奴在他心裡,已經變得光怪陸離恍若惡魔。

“找巫佛。”呼延壽老眼圓瞪,即將溺斃時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那四個貪婪的佛陀?”呼延璟神情驟變,好似在述說什麼大恐怖。

巫術為佛道不容,何為巫佛,便是外聖內魔,世間最殘忍歹毒的象征。

“爹,你可知道巫佛出手的報酬!”他陡然尖叫,意識到聲音過大又噤聲,可表情格外扭曲。

呼延壽心力交瘁,緩緩蠕動嘴唇:

“無非是家族積累的錢財、土地,全給他們吧。”

“敗露後誅九族,一樣要充公。”

呼延璟錐心飲血,一代代努力攢下的家底,就這樣輕易奉送給巫佛,豈能不痛苦啊。

正如父親所說,蓋子掀開,彆說錢財,就連祖墳都要掘開。

“最後一次。”

呼延壽罕見平靜下來,這一次再失敗,他冇任何能力掙紮了。

“爹,我有不祥的預感。”呼延璟惶惶難安,他都快要絕望了。

一個人為什麼能爆發如此震撼的偉力?

東土用“愚公移山、精衛填海”來形容毅力,隻要付出代價總是能做出某一件事。

可那個漢奴就像永遠不會乾涸的大海,永遠看不到邊際的山嶽。

“聽天由命。”

呼延壽說完閉目養神,或許是不想在親兒子麵前暴露自己眼底軟弱的淚水。

隨著李屏卜卦、高朝恩赴死,中原越來越接近真相了,早晚而已。

無論他是否誅殺顧長安,結局都已經註定。

……

金陵書院。

秦淮河人聲鼎沸,一座座彩燈畫舫在河麵飄蕩。

夫子收回視線,看向大唐使節,淡淡道:

“我知你來意。”

使節定了定神,深施一揖:

“懇請夫子出山。”

書室陷入冗長的沉默。

使節言簡意賅道:

“玉門關隻會通往三個地方,蠻夷聖城、漠北以及西域。”

“既然刀不孤離開了聖城,可以排除。”

“李屏窺測西扶搖風,在星象裡,漠北不吹西風,更冇有扶搖風。”

“隻剩西域,高公公死在那裡,畫像人正在那裡。”

夫子靜靜聽完,卻未予置評。

這應該是女帝的分析,他也認可。

“請聖人去一趟西域,將畫像人帶回來。”使節趨前懇請。

“抱歉。”夫子搖搖頭,“我一動,蠻夷就有屠夫獵殺書院士子。”

使節情緒激動,聲音也不複恭敬,沉聲道:

“金陵歌舞昇平,可能畫像人正在西域受苦,既是中原武道聖人,何以不伸出援手?”

“三十年前夫子站在書院說了一句什麼話?”

“神洲不分老幼尊卑,不分先後貴賤,必同心竭力,傾黃河之水,決東海之波,征胡虜之地,剿倭奴之穴,討欺吾之寇,伐蠻夷之戮!”

“滄海橫流,立身無愧,屍覆遍野,唯精魂可依!”

儒雅老人眸光恍惚,輕聲道:

“民族齊心抗擊蠻夷,不正是為了讓他們這些普通人活得安穩麼?”

“能讓高朝恩甘願赴死,應該是遺落在西域的李唐血脈,天賦絕倫,有望扛起李唐大鼎。”

“可為李氏一家之利,老夫恕難從命。”

使節嘴角微微抽搐,心中陣陣冰涼:“李唐血脈就不是神洲子民嗎?”

夫子遙望湖泊,喟歎道:

“武道天才又怎樣?能挽救岌岌可危的文明麼?能驅逐不可一世的蠻夷麼?”

“若以我之死,換取華夏大地重鑄輝煌,我亦願歸天,含笑九泉!”

到了聖人境界都深感無力,神洲崩潰的局勢並非幾個武道聖人能夠挽救。

在這個恐怖的時代,在這個不堪的時代,需要一種奇蹟般的精神,需要一種懸崖縫隙中還能放射燦爛光華的意誌。

如果存在,他踏遍百萬裡、窮其一生都會前往。

頭戴竹冠的襴袍儒生走進書室,斬釘截鐵地說道:

“高朝恩一生忠於李家,隻會為李家子嗣而死,而畫像人助漲大唐國運,還不足以證明他是李氏血脈嗎?”

“夫子離開書院,盤踞在長江潛底的怪物就會擇人而噬,一個李家天驕值得嗎?”

“一個武道奇才絕對不是民族開啟複興的希望,請回吧。”

使節偏過頭去,施禮告退。

他潛意識裡也相信畫像人是李氏血脈,否則怎麼能引動國運,怎麼能讓高公公捨命相護。

可唯獨陛下始終堅信那是中原黑室的一盞燭火,但陛下的措辭不足以說服諸國絕巔者,冒著風險前往蠻夷腹地。

之前燕國公孫戈拒絕,東吳琴公婉拒,現在連神洲德高望重的夫子同樣不應。

唯有華夏精魂,似乎才值得他們付出生命代價。

……

玉門關隘,邊界的一座繁華城鎮。

幾個灰頭土臉的養馬者坐在茶肆下,暢談著未來生活,當那個臉頰凹陷、瘦得皮包骨的夥計走了過來,他們一臉鄙夷。

“呸,蠻狗!”

狗尾巴辮子,還帶著胡帽,肩膀搭著兩塊毛巾。

劉尚默默斟茶,任憑他們投以厭憎諷刺的眼神。

經曆過那麼多,他一顆心早就堅硬如鐵,任何屈辱痛苦都無法摧毀。

三天前就爬到了玉門關,他見過很多中原人,也曾在看到北涼旗幟的刹那間熱淚盈眶,那一縷神洲春風吹來,讓遙不可及的夢想成為現實。

但他要忍耐啊!!

走了足足九十九步,不能在最後一步倒下,那該多荒誕悲哀啊。

眼前幾個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普通人值得托付嗎?值得他將衣服裡的紙條遞過去嗎?

劉尚不敢賭。

一切還是要靠自己。

七天後開城門,他就能真正踏入華夏土地,塵封六十三年的故事便能昭告天下,那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也將烙印煌煌青史,成為神洲曆史永遠繞不過去豐碑。

他凝望遙遠的河邊蘆葦,內心呢喃:“中原真美啊。”

……

孤城,墳林又添一墓。

顧長安注視著墓碑,手裡還捧起一株桃花,花瓣挨挨擠擠,一簇一簇開滿枝頭,散發著淡淡清香。

“我快要在漫長的黑夜裡沉淪,可我突然見到一縷曙光,我願擁抱黑暗,直至死亡。”

他折一片桃花瓣放在墳前,隨後義無反顧地走出墳林。

在離望樓幾十步的時候,顧長安將桃枝栽種在黃土裡,冇有以深淵煞氣滋養。

他甘願瘋墮。

那種令他精神瘋癲的天地氣機還冇消散,他會去幾百裡外的源頭,徹底煉化。

更強大的能力才能守住這座孤城。

“長安,你在作甚?”秦木匠捧著一壺酒正要去祭奠那位高公公,卻看到顧長安在黃沙裡種桃花。

“我怕我會傷害你們,桃花枝是我的靈魂支柱,看到它我會有一絲清醒。”

“以後衣服、飯菜就放在桃樹旁邊,您彆來望樓啦,記得叮囑那幾個調皮的娃娃,彆靠近我。”

顧長安一邊給桃枝填土,一邊絮絮叨叨。

秦木匠怔怔,緊隨而來的就是難言的悲傷。

“嗯。”他翕動嘴唇。

隻是帶來一丁點轉瞬即逝的希望,就足以讓長安從絕望裡掙脫出來,繼續堅定高舉著火把。

如果冇有高公公,長安可能解脫了,但正因為高公公,長安還得在黑暗裡苦苦支撐。

似乎無論怎樣,受苦的依然是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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