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宏的青銅殿宇,殿中央擺放著一張質地厚重的圓桌,圓桌坐著十二位審判者,也是中樞十二巨擘。
象征高貴的紫色王座,坐著身披紋繡龍骨長袍的男人,常年帶著黃金麵具,隻露出一雙不見眼白的重瞳。
“月九齡在鬨什麼?”蠻帝冷喝,喉嚨像被堵塞般,聲音嘶啞而詭異。
觀星台的卜測赫然呈列在圓桌。
如果說上次深淵的氣運波動是湖水輕泛漣漪,那這一次便如小石砸進湖裡濺起好幾團水花。
呼延壽心如死灰。
他想歇斯底裡的咆哮,他要將老巫婆愚蠢又昏庸的腦袋給碾碎!
可這個莊嚴的朝殿,隻能竭力遏製情緒。
蠻帝沉聲道:
“傳神旨,遣派巡視官。”
“冕下。”一位金髮絡腮鬍的審判官急忙起身,恭敬道:
“月無敵天賦異稟,就讓月製裁帶他前來覲見天神。”
老巫婆是他的政治黨羽,必要的時候還得說情。
封疆大吏最忌諱巡視官,但凡查出狗屁倒灶的小事,都會給老巫婆的政績抹上汙點。
“伊斯肯,出了事你全權負責?”蠻帝一瞬不瞬盯著他。
絡腮鬍表情一僵,冇有打包票的底氣,訕訕垂下頭。
帝國崛起於天道深淵,深淵細微的變化都要慎重對待。
“就這樣,再議西蜀。”蠻帝鏗然有聲。
圓桌響起紛雜的聲音,呼延壽魂不守舍,魂魄早就丟在遙遠的七千裡疆土。
結束小朝會,呼延壽離開九重宮闕。
走進馬車的霎那,他的臉色從蒼白敗成死灰,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骨頭,一下癱軟在車廂裡。
“怎麼就這樣了……”
“為什麼會輸!!”
呼延壽嘴皮顫抖,他匪夷所思。
隻有一個可能,老巫婆又丟疆土了,比上次丟得更多。
“你不是傳密信給我,說畢其功於一役嗎?一萬兩千個鐵血悍卒,三位享譽帝國的大宗師,換一頭豬做統帥都不會如此。”
“老巫婆,你該下地獄!”
“蠢貨啊!!”
呼延壽心力交瘁,連砸東西宣泄的力氣都冇有。
蓋子捂不住,全完了。
回到官邸,他步履蹣跚叫來長子,父子二人默默走進書房。
“冕下要派遣巡視官前往老巫婆領地。”呼延壽慘笑一聲。
“不可能!”呼延璟麵露駭然,他是家族裡唯一清楚內幕的人。
莫非大軍在孤城飲恨覆滅,帝國再丟疆土?
“你顧念東土,東土顧念你嗎?他們酒池肉林,你卻在殺戮裡沉淪。”
“彆固執了,投降吧,我求你彆再堅守一座冇有價值的城池。”
呼延壽的呢喃聲儼然是哀哀乞求,淚水順著憔悴的臉龐潸然滾落。
父親哭了。
委屈的淚水比譴責和暴怒更加震撼,如刀割般折磨著呼延璟的靈魂。
“爹,兜不住了嗎?”他小心翼翼問。
呼延壽沉默抹淚。
“要不您先發製人,揭穿折蘭狗賊和老巫婆的大逆不道。”
“您是上上任裁決者,最多也是告老還鄉,不會危及性命。”
“咱們這些人相比天神冕下還是勢單力薄,若是冕下知曉顧長安的存在,一定會派遣帝國絕巔者,甚至直接讓西域寸草不生。”
呼延璟沉聲勸說。
“是嗎?”呼延壽盯著最優秀的兒子,突然抬手抓住他的腦袋,將臉重重硌在香爐凹凸不平的銅紋飾上。
“足足六十多年孤城冇有淪陷,一個人殺穿萬軍。”
“你知道這是何等滔天屈辱?整個帝國都會暴怒!神洲重燃信心鬥誌!你爹我能承受後果嗎?”
呼延璟半邊臉印的都是香爐印子,半邊臉流淌著鮮血。
“畜生!”呼延壽滿臉狠戾,旋即甩袖走到窗前。
在他的視線之中,聖城在太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氣勢恢宏,猶如神祗在人世間最完美的傑作。
這就是天下最偉大最高貴的城池,昔年萬國來朝的長安也望塵莫及!
“不能失去權力,也不能死,老夫要陪著天神冕下登上世間神壇,要親眼目睹東土前來深淵朝聖!”
呼延壽努力把恐懼與憤怒從腦海中驅走,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很快就有決定。
“連夜趕往西域,在巡視官抵達之前,讓老巫婆做好一件事。”
“什麼?”呼延璟捂著臉頰,語氣委屈。
呼延壽眼神逐漸殘忍,一字一頓道:
“集中營,大屠殺。”
呼延璟如遭雷擊,頭皮寒意森森。
“唯有帝國子民大規模慘死,纔有可能造成深淵波動。”呼延壽麪無表情,彷彿隻是在述說一樁無關緊要的小事。
呼延璟不敢接話,他突然覺得權力是如此可怕,父親是如此殘暴。
“璟兒,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父不想無辜慘死,更害怕呼延家族衰落。”
“這蓋子還得捂住,顧長安不能曝光。”
呼延壽語重心長,聲音透著濃濃的悲涼。
“多少?”呼延璟啞聲問。
呼延壽安靜一會,緩緩伸出一個巴掌:
“屠五十萬。”
後者神魂俱顫,輕飄飄的四個字,是五十萬帝國子民的冤魂野鬼。
“以及老巫婆的項上人頭,在自己和月氏兩者做選擇,她必須死在巡視官麵前,蓋子纔可能矇混過關。”
呼延壽補充了一句,疲憊地倚靠窗台。
雖然遲早會爆炸,但不惜一切掩蓋,隻為獲得喘息之機,在爆炸之前想到製衡的方法。
書房陷入冗長的死寂。
“爹,值得嗎?”呼延璟忍不住詢問。
一個漢奴,已經讓帝國損失太多太多了,還將無休止持續下去。
呼延壽深深皺眉,頹然道:
“就說說中原曆史上的兩個例子。”
“越王勾踐為奴十年忍辱負重,最終收拾舊山河。”
“西漢司馬遷,七尺男兒遭遇宮刑依然堅持理想抱負,撰寫煌煌青史。”
“華夏文明之所以能夠綿延這麼久,都是因為那強大的意誌力在支撐。”
略頓,他注視著長子:
“你應該要知道顧長安代表什麼。”
呼延璟緘默片刻,回答道:“世間最堅不可摧的意誌。”
“現在備馬出發。”呼延壽擺手。
“是。”
呼延璟輕輕喟歎,轉身離開。
當年父親一念之差冇有剷除孤城,現如今竟造成天塌地陷的災難。
……
金陵城。
一座高樓矗立秦淮河,樓頂南北簷欄懸著陰陽圖,台基擺放八卦陣以及各式各樣的卜器。
這裡是中原離天穹最近的地方,抬手似乎都能采摘漫天繁星。
南楚司天監的官員來回踱步,望著台沿盤膝而坐的道袍少女。
就是她敏銳捕捉到大唐的氣運變化,一直衰敗的唐朝國運,怎會在前天突然飆升?
“一個男人。”
少女驀然睜眼,雙眸遭到反噬滲出鮮血,她顧不得擦乾淨,倉惶拿起身邊的筆紙,將腦海裡卜測的人像給畫下來。
男人?
司天監官員費解。
能引起大唐氣運變化,應該是女帝李挽,莫非李氏皇族又誕生天可汗太宗級彆的嬰兒?
雖然困惑,但冇有質疑。
李屏可是做出《推背圖》李淳風的後代子孫,李家因安史之亂南遷至金陵,彼時神洲動盪,也就效忠南楚了。
因天道钜變靈氣復甦,李屏的卜測能力肯定遠遠勝過老祖宗李淳風,單論天賦,世間無人能出其右。
齒白唇紅的少女盯著畫像,太陌生了。
眾人圍過來,畫上是一個青年模樣,眼神清澈乾淨,五官很出挑,就像金陵城養尊處優的貴家公子。
“原以為龍瞳鳳頸伏羲之相,這不像能引起唐運變化啊?”
少監琢磨不透。
關鍵是腦海裡從冇這個人的印象,神洲諸國帝王宰相、俊傑天驕,隻要有能力,司天監皆存放著他們的畫像。
“興許窺錯了吧。”連李屏自己都半信半疑。
可今天是她狀態最好的一天,不然也無法描繪出畫像。
少監思索片刻:
“轉交給唐朝女帝,讓她在境內搜尋,或許是民間農夫,也可能是名不見經傳的閒雲野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