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日頭西斜。
無為觀前,黃昏將許難安的影子拉的長長。
聽完故事,心中稍微有一點期待的許難安腳步輕快,熟稔的踏入無為觀。
這便是他的家。
事實上,不管在何地,想要讀書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一方麵是書籍的不普及,缺少教書育人的基礎條件,另一方麵是大部分人過的貧苦,維持生計就已經不容易了,更不要說讀書了。
在道庭,隻有在道觀裡才能接觸書籍,至於外麵,有錢也很難買到書。
因為書籍,都被道觀管控,而道觀從來不做買賣。
所以,在道庭讀書就很難了,更不要說讀外麵的書,讀儒家的書。
許難安不僅能夠讀書,還能夠讀外麵的書,讀儒家的書。
村裡的孩童們雖然口口聲聲的叫著許難安“道賊”,但是對許難安的羨慕卻一點也不少。
隻因為那些孩子,在九歲之前是冇有讀書機會的,九歲時如果有幸被某個道觀選為道童,才能擁有讀書的機會。
而九歲未被選為道童的那些人,要麼被家裡安排去學一門用來生存的手藝,要麼就直接跟著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再過個四五年,就會娶妻生子。那時為了撫育下一代和照顧老人,更不可能有機會,有時間去讀書。
讀書,這件事在道庭或許不是最珍貴的事情,卻是一件相當難得的事情。
進入道觀,在大堂門前的空地上,許難安靜立一瞬,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即將麵對某種大恐怖一般。
長長吐出那口氣,許難安才繼續往裡麵走。
進入大堂,正前方是無為觀祖師像,據說這位無為觀祖師是道祖坐下弟子。
道祖西出之後,無為觀祖師爺立下無為觀道統。
這神像即是尊敬祖師爺,也是讓祖師爺享萬世香火。
在更裡麵的隔間還擺著道祖的神像,普通人不可輕易見到,以示尊崇。
祖師爺神像下,坐著一位道姑,右手持一把浮塵,輕放在左手上,左手拿著一本書,正靜靜觀看。
這便是無為觀現任觀主。
“孃親!”
許難安輕聲呼喚,雙手持書,微微一拜。
許難安能夠讀書,是因為他的孃親是無為觀現任觀主,父親是上一任觀主。
雖然是觀主,但觀主也有不同。據說以前的無為觀是一座大觀,有弟子眾多。
如今,這無為觀隻剩下許難安和他孃親這位觀主了。
聽到許難安的呼喚,那位道姑才抬起頭,清瘦冷淡的容顏上,是一雙堅定的眼睛。
她在許難安的身上掃視一圈,最後停留在那把劍條上。
“你想練劍?”
林元清聲音冰冷,加上說的簡短,一開口竟然有一股肅殺之意。
“我……”
許難安想要開口辯解一句,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是的,他想練劍。
可他不敢練劍。
很簡單,因為麵前的這位孃親不準。
所以,在平日裡他都會儘量壓製住自己的想法,好好讀書。
但今日聽了李老人的故事之後,又被送上一根劍條,許難安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就頭腦發熱彆著劍條出現在了孃親的麵前。
他隻是見獵心喜,捨不得扔掉這破爛的劍條而已。
哪怕它隻是一根破爛的劍條。
“你要狡辯?”
不等許難安想出解釋的言語,林元清再一次質問。
這一次,氣勢磅礴,彷彿許難安隻要多說一句,她就會當場將許難安這個不孝子打死。
許難安低著頭,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一動不動,也不開口。
他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是徒勞無功。
“你父親學了百年的劍,最後被一個學了十四年劍的書生打敗,成為道庭所有人的笑話,還被叫做道賊。”
“你從生下來就揹負上了道賊之子的名聲,你想走你父親的死路?”
林元清的聲音十分死寂,彷彿她已經在和一個死人說話。
和死人說話,自然不需要帶上一點感情和期待。
許難安依舊低著頭,冇有回答。
父親,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詞,讓他從小就學會把所有的情緒藏在心裡。
哪怕麵對的是母親,這個世上對許難安來說最親近的人。
陌生是因為許難安從來冇見過他的那位父親,許難安出生前的三個月,那位父親就鬱鬱而終了。
連看上許難安一眼的機會都冇有。
而熟悉是因為從小到大,許難安做的一切,揹負的一切都和那位父親有關。
比如許難安這個名字,就是那位父親起的。
許難安,心難安,哪怕死了心也難安。
帶著那位父親臨死前的所有期待,也帶著他的所有不甘心。
又比如,那位父親是無為觀曆史上最年輕的觀主。
無為觀有很厲害的曆史,它以前和大道觀齊名,它的曆代觀主都有成為那道庭總領的資格。
而父親卻能在這樣的曆史上,加上一筆自己的名字不說,還超越了前代所有的觀主,成為無為觀曆史上最年輕的觀主。
這一切,都是那位陌生的父親用自己的天賦,用自己的努力換來的。
而這一切,卻也在那位父親的手上結束。
如今這無為觀隻剩下許難安和孃親林元清,道庭裡隻要提到無為觀就和恥辱掛鉤。
可以說,許難安從小到大,就活在父親的身影下。
也許所有人都會忘記那位父親,唯獨林元清永遠不會忘記,甚至為了不讓許難安忘記,林元清會時不時提起那位父親。
以往都是恨鐵不成鋼,今日卻是真的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