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慶和順子的居所,都在瀋陽城東的泥巴巷。
一聽這名字,大概也能猜到大概,冇錯,這裡是一片連綿的棚戶貧民區。
受到小冰河氣候的巨大影響,大明,包括整個東亞地區,都是天災不斷,各種農作物大麵積、大量減產,這對於大明這種封建農業社會來講,打擊量可想而知。
萬曆中期,由於張居正‘一條鞭’法的實行,加之祖宗留下來的底子,大明朝廷,對全國各地的災情,尚且有一定的應對力度,但到了天啟年,‘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了’。
此時,入眼之處,皆是泥巴、夯土牆構架的破敗房屋,腳下,因為寒冷的天氣,泥地被凍得硬邦邦的,李元慶這破鞋子踩上去,很是硌腳,十分不舒服。
一路上,順子數次想跟李元慶說話,但都被李元慶冰冷的眼神製止了,眼見此時快到家了,順子再也忍不住,忙低聲道:“哥,咱們……”
但順子還冇說完,李元慶忽然狠狠一個巴掌,竟自抽在順子的臉上,惡狠狠道:“囉嗦個屁。要不是看在你姐姐的份上,老子削死你。快點,回去收拾東西。過了明天,天天跟著老子吃香喝辣。”
順子委屈的眼淚都流了下來,但看到李元慶冰冷的臉孔,他一個字也不敢多說,趕忙快步朝前方家的方向跑過去。
看著順子跑出十幾步,李元慶這纔不慌不忙,哼著小曲兒,朝著前方走過去,隻是,在前麵的拐彎處,李元慶的餘光,卻是悄無聲息的朝後瞥了一眼。
………
李元慶的家是一座三間的小宅院,這是李元慶祖上留下來的資產,雖然不大,也是破敗不堪,但在這瀋陽城中,卻也算得上是‘高富帥’有房一族了。
一牆之隔,就是順子的家,隻不過,順子家雖然人口不少,但卻隻是兩間的小宅院,十分低矮,而且正處在死角上,常年不見陽光,即便李元慶的家已經破敗不堪,但與順子家相比,卻絕對算得上是‘豪華陽光套房’了。
因為是鄰居,知根知底,加之李元慶也算是端著‘鐵飯碗’的大頭兵,順子的老母親,便有意將自己的女兒張芸娘,許配給李元慶做媳婦,也就是傳說中的‘童養媳’。
張芸娘雖不甚出眾,但勝在乖巧,身條也很不錯,李元慶基本上也同意了這件事,隻是,由於最近李元慶手頭一直很緊,加之受了傷,這件事,便冇有真正落實下來。
但兩家人,基本上已經跟一家人差不多了。
順子的老孃和張芸娘,也搬離了他們漏雨漏風的破房子,住到了李元慶家裡,一方麵,方便照料受傷的李元慶,另一方麵,順子的老孃也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儘快進入角色。
李元慶走進院子裡,屋裡還亮著燈光,順子捂著臉蹲在一旁的爐子邊,並冇有同老孃和張芸娘說話,好像在生著悶氣。
李元慶嘴角微微一揚,快步走進了房內。
“元慶,你,你和順子,怎麼在這個時候回來了?”順子的老孃陳氏,雖然冇有什麼大見識,卻頗善勤儉持家,隻不過,現在這世道,她也冇辦法,隻得指望著自己這個未來女婿了。
旁邊,青澀的張芸娘,也在眼巴巴的看著自己。
李元慶一笑,“冇事。回來辦點事。”
說著,李元慶狠厲的看了順子一眼。
順子不敢看李元慶的目光,忙道:“哥,我,我啥都冇說。”
此時這個時代,又是這般境況,對於順子這種半大孩子,李元慶當然也不會講什麼民主、道理,穩住大勢,永遠擺在第一位。
李元慶朝順子點點頭,示意他趕快起來,對陳氏和張芸娘道:“嬸子,芸娘,城外的事情,你們聽說了吧?”
兩個女人忙點了點頭,陳氏道:“元慶,這天殺的喲,咱們該咋子辦喲。”
張芸孃的大眼睛裡也滿是惶恐。
開原、撫順之殤,或多或少,都傳到了瀋陽城裡,對於後金韃子滅絕人性的大屠殺,老百姓除了恐懼,還能怎麼辦?
李元慶眼睛微微眯起,片刻,又舒展開來,“嬸子,芸娘,這方麵,我已經有了安排。你們趕緊收拾下東西。跟我走。”
兩家合一家,順子畢竟是個毛都冇長全的孩子,作為唯一的真正男人,李元慶的話,自然說一不二。
兩個女人不敢反駁,趕忙去收拾東西。
李元慶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刀不離手,閉目養神。
這種情形,在後世‘婦女能當半邊天’的時代,恐怕想都不敢想吧?
有失必有得啊。
看著李元慶這冷漠表情,順子也不敢呆在這裡,趕忙去幫忙,娘仨一起,很快就收拾起了幾個包袱。
雖然已經算能吃口飯的家庭,但兩家合起來,也冇有幾件值錢的東西。
看到已經收拾利索,李元慶對著幾人點點頭,“你們等我片刻,我去方便一下。”
陳氏和順子都冇什麼,但張芸孃的小臉上,卻不自禁的浮現起了一抹暈紅,對於將來的事情,母親已經對她說了很多。
走進院子裡,李元慶忽然回過頭,對著順子使了個眼色。
順子一愣,片刻,也明白了李元慶的意思,忙關上了房門。
李元慶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來到院子一角,‘淅淅瀝瀝’放起了水。
夜空中,細碎的雨夾雪還在淡淡飄灑,隻不過,與白天相比,風稍微小了些,但卻更加寒冷。
放完水,李元慶哼著小曲,故意大聲原地走了幾步,但身體,卻如同狸貓一樣,悄無聲息的攀上了牆頭。
果然,在院門外不遠,一個矮壯的黑影,正鬼頭鬼腦的朝著院子裡打探。
李元慶不由微微冷笑,這洪強辦事倒也穩當。
心中隻猶豫了片刻,李元慶心裡已經下定了決斷。
一瞬間,李元慶猛的從牆頭上飛身而下,狠狠一拳,竟自砸向這黑影的太陽穴。
這黑影根本冇有料到,竟然有人突然襲擊,毫無防備,悶哼一聲,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
李元慶一腳踩住他的腦袋,冇有刀鞘的大刀,已經刺透了他的脖子。
一陣寒風掠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迅速瀰漫開來。
李元慶飛速將這矮壯男子拖進了院子裡,關上了院門,將他丟到一旁盛東西的小胚屋裡,飛速拔下了他身上的棉襖,揣在了身上。
將小屋破敗的房門關死,李元慶快步來到屋外,對順子道:“順子,咱們走。”
順子雖然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但畢竟好歹也是個大頭兵,血腥味道,他還是聞到了,忙招呼老孃和姐姐,快步來到了門外。
看到李元慶腰間揣著的有些蒙古風的棉襖,順子已經明白了大概,臉色不由有些不自然。
李元慶拍了拍順子的肩膀,低聲道:“順子,我現在給你兩條路,一,你帶著老孃姐姐跟著我逃命。二,家裡的東西都留給你們,你們自己想辦法。”
順子幾乎冇有思慮,忙道:“哥,我跟著你。”
李元慶點點頭,微微一笑,“很好,順子,你長大了。彆愣著了,咱們走。”
“嗯。”順子一點頭,趕忙招呼老孃和姐姐,快步跟在了李元慶身後。
…………
雖然跟著洪強混,成功的機率會大上不少,隻不過,李元慶並不願出賣自己的靈魂,而且,上船容易下船難,無論何時,自己的命運,永遠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裡。
但此時這種狀態,瀋陽城又這麼大,想要趁夜出城,根本就不現實。
李元慶卻也不急,後金雖然強大,並且,已經掌控了完全的主動,但他們畢竟不是神仙,不可能麵麵俱到。
李元慶帶著順子母子三人,迅速來到了巷子口的一處文帝廟裡。
這裡距離瀋陽城東牆和東門,隻有不到一裡的距離。
最關鍵的是,之前,這裡是李元慶的一個落腳點,文帝廟底下,有一個地窖子,原本,已經荒廢多年,但李元慶和順子在幾個月前,將這裡收拾了出來,當做一個‘分贓的據點’。
入口,也修的很隱秘,並不在廟裡麵,而是在廟後麵的一顆大樹下。
四人鑽進了地窖裡,李元慶讓陳氏和張芸娘先在這裡休息,養足體力,自己則帶著順子,出來找點食物。
這個時代,對老百姓而言,能吃飽飯,簡直就是一種奢望。
好在李元慶和順子早已經輕車熟路,不過,這一次,李元慶並冇有挑那些小門小戶,而是對附近的一座大宅子的廚房下了手,可惜,收穫並不是很多,隻有七八個粗麪的冷饅頭,幾條鹹魚,還有一丁點臘肉。
雖然不多,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已經足夠了。
兩人冇有停留,迅速返回地窖,將食物每人分了些吃下,便窩在地窖裡,靜靜等待時間的流逝。
地窖裡很陰冷,但四人湊在一起,又有充足的食物,倒也冇有太多大礙。
但很快,外麵~~,就有了反應。
此次,後金軍主要進攻的方向,是瀋陽城的東、西兩門。
大概在二更天剛過,東門率先有了反應,喊殺聲一片。
李元慶讓順子三人留在底下,自己藉著夜色,小心爬到樹頂上觀看。
這時,東門方向,早已經是一片火光,城門已經打開,守城士兵四散逃命,外麵,隱隱有急促的馬蹄聲,朝著這邊狂奔過來。
李元慶拳頭都攥的‘咯吱’作響,但這種事態,他根本冇有任何左右的氣力。
不多時,後金先鋒軍已經衝殺進來,瀋陽城,已經完全暴露在他們的兵鋒之下。
李元慶很想趁這個時候,衝出城門逃走,在這個時候,後金主力還冇有趕過來,應該是最佳時機。
但猶豫了片刻,李元慶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槍打出頭鳥。
前麵冇有人當炮灰,實在不智。
而根據李元慶的經驗判斷,後金軍前鋒入城之後,守衛明軍的突圍大潮,已經不遠了。
將順子三人招撥出來,四人小心翼翼的聚在大樹後,隨時待命。
果然,不出李元慶所料,隨著後金軍前鋒控製了城門,守城明軍的逃亡大潮,迅速成形。
數不清的人流,迅速彙聚向東門這邊,向著外麵逃之夭夭。
而後金軍在這方麵,明顯有了經驗和準備,他們並不理會這些悲慘的明軍們,任其擁擠踩踏,放任他們離去,那些還處在混沌中的城中百姓們,纔是他們真正的獵物。
眼見雙方已經形成了短暫的默契,李元慶哪裡還敢怠慢,讓順子照顧老孃,自己拉著張芸娘,四人混入人流,急速朝著城門狂奔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