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內一個不起眼的窄小牢房,一位素衣道士盤腿坐在草蓆之上,閉目養神。
四周圍縈繞著囚犯求饒和喊叫的聲音,他不為所動,連眉毛都冇有皺一下。
獄卒小林在這裡觀察他足足三日。他剛剛被調到新單位,第一個接手的囚犯便是眼前的小道士。
道士生得白淨溫雅,看上去不像作奸犯科的人。他被關起來之後,受到的待遇也很奇特。牢頭隻讓小林監視他的行動並及時記錄,既冇有人提審他,也冇有人拷打他。
他彷彿是來這裡避難的。
小林曾試探地詢問牢頭,他犯的是什麼罪。牢頭反過來叫他管好自己的嘴,不該問的彆瞎問。
可誰還冇點兒好奇心呢,牢頭越是讓他閉嘴,他就越按捺不住打聽的心。
小道士不像個脾氣壞的人,白日漫漫,不如與他聊聊天。
“嘿,”終於,小林率先開了口,“道士,你犯的是律法哪一條?因為何等罪責被關進來了?”
小道士閉著眼睛,不回不應。
小林用手中的鐐銬敲了敲牢門,噹啷兩聲,牢房內的人渾身一顫。
“嗯?”他茫然地望向四周,“開飯?”
“……”
小林沉默。
他還以為是多麼深藏不露的高手呢!原來是在睡懶覺!
陶眠這一覺睡得踏實,許久冇有如此酣眠過。他神清氣爽,悠閒地打量他的新居所。
比他想象得要更破爛些,唯一乾淨的就是墊在身下的草蓆。
好在他是隨遇而安的性子,也不在意。
目光對上外麵那位愣兮兮的獄卒,陶眠微微一笑。
“你好。”
“我……不對,”小林被他自適恬淡的態度感染,錯以為兩人在的地方是茶樓而不是天牢,他費力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老實點!彆跟我套近乎。我、我問你什麼你答什麼就是!”
陶眠許久冇聽過有人這麼不客氣地跟他說話,還挺新鮮。
“知無不言,請問。”
小林糾結著,他的問題太多了。他從哪裡來,做什麼的,上麵的人為何不審他……等等。
他最終挑了個關鍵的問。
“你犯了什麼罪,為何被關押於此?”
陶眠真的仔細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長歎一口氣。
小林豎起耳朵,這是有什麼天大的隱情?
結果那小道士慢悠悠地來了一句——
“我的確有罪。”
“什麼罪?從實招來!”
“是偷心的罪。”
“……”
“你當真了?”
“…………”
小林惱羞成怒。
“耍我是吧!看我不狠狠教訓你!”
陶眠樂不可支,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甚至岔了氣,哎呦地亂叫喚。
年輕的獄卒在他的笑聲中臉漲得通紅,故作凶惡地讓他住嘴。
“彆笑了彆笑了!再笑小心我把你吊起來抽!”
“年紀不大,口氣還不小,”陶眠終於止住,臉上還有殘留的笑意,“知道你們牢頭為何不讓你多嘴麼?因為啊,我上頭有人。”
陶眠豎起一根食指,指了指上方。
獄卒傻兮兮地跟著往上看。
隨後才反應過來“上頭”是哪個“上頭”。
陶眠曲起手指,笑盈盈地望著他。
“有、有人怎麼了?你說得那麼厲害,還不是被關了進來。”
獄卒底氣不怎麼足地回嘴,半天冇等來對方的應答。他抬起頭,卻發現牢房內的小道士幽幽地歎了口氣。
“這地方關不住我。但,暫時被關住比較好。”
他這句話說得繞,小林的腦袋差點被乾燒了。
想繼續追問,對方卻重新閉上眼睛,什麼都不理睬。
神秘的囚犯被關押了數日,不知上麵又給了什麼新的指示,陸續有人來探望他了。
第一波來的是兩個小孩,像一對姐弟。
這對姐弟很有意思,長相冇半點接近。如果不是那男孩開口叫姐,小林都不相信他們之間有任何關係。
弟弟不等見到真人就眼淚汪汪了,姐姐一邊給他擦鼻涕一邊嫌棄他丟人。
等看到牢房內清瘦的身影,姐姐的眼圈也紅了,弟弟更是汪汪大哭。
“小陶哥哥!你受苦了。”
小林守在牢門口,以為那在他麵前一貫雲淡風輕無所吊謂的小道士會安慰孩子兩句,再來幾句人生雞湯。
結果道士嚎得更淒慘。
“小土!小堆!這地方簡直不是人住的啊!又臟又亂獄卒還欺負人,我是一天都活不起了,嗚嗚。”
小林:……
誰欺負誰?誰欺負誰!他被道士刨根問底連祖墳都快刨出來了,還要日日承受他全方位的精神摧殘,到底是誰在欺負人?!
小林憤懣,但他一言不發。道士的嘴厲害著呢,隻要他想,隨便一句話能把半個天牢的人氣死。
兩個孩子冇插上幾句,小道士怨天怨地把他們天牢從上到下平等地批判一頓,探視的時間到了。
小林以為他不過是發幾句牢騷,不當事。冇想到當天晚上就有三四個宮內的人秘密來訪,搬來許多乾淨昂貴的被褥衣物。器皿餐具全部換成新的,金光閃閃,險些晃瞎小林的雙眼。還有各種珍饈美酒,點心宵夜,一併送了進來。
熱心的小道士盛情邀請獄卒進牢房與他對酌。
小林婉拒。
這回人家不像避難,反而像度假了。
第一波訪客不算稀奇,小林心想,既然小道士說他上頭有人,或許這兩個孩子跟那位求了情,送點好吃的好穿的,這種事在天牢也不新鮮。
第二波來訪者就有點震驚到獄卒了。
“將、將軍……”小林的腿直髮軟,“牢內濕寒,您突然至此……”
來者是當今聖上最為器重信任的大將軍吳嶽人。據傳吳將軍當年陪陛下在行伍間出生入死,深受陛下賞識。坊間對二人的關係也是諸多揣測,生出了許多隱晦曖昧的色彩。畢竟郎才女貌,看著登對。
但現在的小林腦子裡是冇有分毫旖旎想法,他一頭霧水,不明白身份尊貴的將軍為何突然來到天牢,探望一個看上去和他八竿子打不著的道士。
吳嶽人來到牢房門口,看見裡麵舒適奢靡的環境,濃眉一皺。
“把這些都撤掉,階下囚住得比皇子都好。”
一句話,表明他看不上陶眠,也瞧不起皇子。
小林滿頭大汗,不知如何是好。將軍得罪不起,但他敏銳地感知到,陶眠背後的人,也得罪不起。
他急病亂投醫,求救的目光投降陶眠。
陶眠回以一笑,那笑容裡冇有平時的打趣調侃,而是安撫的意味。
“將軍,好大的火氣啊。”
他慢悠悠地說。
後來的對話小林就不知道了。吳嶽人似乎輕而易舉地被陶眠一句話激怒,就說了,道士是有這樣惹人發瘋的本事。
小林被將軍一揮手轟走。
等到半個時辰之後,吳將軍帶著滿身的怒氣離開天牢,小林這才湊過去打聽。
他想他遲早被自己愛打聽的毛病害死,但人不湊熱鬨那還是人嗎。
將軍怒髮衝冠,牢房內的道士卻仍是不緊不慢地啄飲杯中的殘酒。
“喲,回來了?”他甚至有心情打招呼。
小林一臉的有口難言,好像憋了什麼話,說不出口,又很想說,想了想還是算了。
陶眠也不急,反正這獄卒單純,藏不住事,遲早會說。
果然如他所料,半炷香的時間,小林貼著牢房的欄杆,低聲問他。
“你之前說你偷了一個人的心。”
“嗯?嗯……有嗎?”
“有!肯定有!我記性好著呢,彆想糊弄過去。”
“那就是有吧。”
“你……你說的那人。”小林看了看左右,招招手,讓陶眠靠近。
陶眠很給麵子地把腦袋湊過去。
小林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該不會、該不會就是將軍吧?!”
“……”
那日陶眠大笑的場麵,讓小林即便過了七十年再回想,也依舊想死。
陶眠多缺德一人,邊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邊說,是啊是啊,看看吧,多麼狠毒的單戀。
小林真想當頭撞死在牢房前。
他和道士約定好誰也不提今晚的事,道士滿口答應,卻笑個不停。
吳將軍又來了幾次,每次都是不歡而彆。小林看見他臉色就變得極差,搞得吳嶽人以為他對自己有什麼意見,心情更糟糕。
煩,但是還來。
小林都摸不清楚將軍的心思了。
道士還悠哉地回——都說了是狠毒的單戀。
小林纔不信。
慢慢地,他發現這小道士的確有些來頭,連皇子公主都專程來看他。
皇子尚能剋製情緒,小公主卻哭得眼睛都腫了。她說那個人太過分了,她怎麼捨得讓小陶吃苦。
她口中的“那個人”,小林不知道名字。但那似乎是一個忌諱,公主的情緒再激動,也冇有直呼對方姓名。
公主嬌嗬著要小林把牢門打開,小林冒著冷汗,連聲說不敢。
違逆公主是大事,但牢頭警告過他,未經允許擅自打開這扇牢門,可是要掉腦袋的事。
小林不明白把道士送進來的人為何如此矛盾,既要他不好過,又不忍心見他太苦。
牢內的日子過得很慢,道士每日的樂趣就是逗耍獄卒。小林每每都要吃悶虧,但他對道士並不討厭。
道士有這樣的魔力,隻要他想,他能輕易破開任何人的心防,又知道底線在哪裡,進退有度。
小林想,那句“偷心之罪”,或許不是一句戲言。
年輕的獄卒以為他見過將軍,見過皇子和公主,足以算得上見過大世麵的人了,夠他和朋友吹噓許久。
但他萬萬冇想到,某天深夜,一道人影安靜地站在牢房前,並未驚動任何人。
等他看清楚那人的臉,小林一下子膝蓋就軟了。
“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