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繞在時而興奮呼喊,時而低聲抽泣的人群中,雪坨將嬰兒抱到華耶麵前,放置在古老的橡木桌上。
“你說過,幫阿娃取個名字,記得嗎?”
“當然記得,我取名字很厲害的。”
華耶其實並冇有想好取什麼名字,一是不知道雪坨的阿娃長什麼樣,二是不知道他們取名字的習慣。
好在今天有許多阿長直接在淨石台上讓主祭或者太領太娘取名字,華耶正好聽了個參考。
他們的名字都很簡單,或者用單純來形容更確切。
華耶當然不能取個太突兀的名字,那樣孩子可能會成為族群裡,某些尷尬笑話的對象。
而且也不能太差,顯得丟人。
名字可是很重要的,華耶心中計較著。
他用手輕輕撫摸著孩子的臉。
發現自己並不能通過手掌摸出清晰的麵貌,不過嬰兒特有的柔膩肌膚和帶著溫濕氣息的嘴角,讓他感觸明顯。
“我已經有幾個備選的了,選哪個呢?讓我再想想。”
這並不是托詞,華耶確實想到了不下十個名字。
他隻是考量是否能有更好的名字出現在腦海。
他需要將思維拉遠,抽離沉浸式的思考,那樣一般都會誘發出更好的靈感。
儀式並冇有結束,還在溫情中進行。
剛成年的阿長抱著新生的嬰兒,走到一直守護自己的阿長麵前。
每個完成使命,即將歸鄉的阿長,都飽含熱淚的抱著自己阿娃選中的嬰兒。
他們無不哽咽地送上叮嚀:“從此以後,你就是阿長,他(她)就是你的阿娃。
願星光永遠護佑著你們,就像護佑著我們。
我的阿娃,大膽的挺起胸膛……你永遠的長大了。”
人們在林風中互相傾訴,不知不覺間淨石台上,零零碎碎響起一些彈撥琴絃的聲音。
音色並不潤澤,可能是在調音。
不過這種原始的演奏樂器,就算再怎麼調整,音色上都無法與赤道世界各種彈撥樂器相比較。
主祭口中又開始叨唸著華耶聽不懂的話語。
不是前麵那個變調的祝福語,這次完全就不是他們的語言。
也不是華耶能理解的任何一個語種。
可能是隻有祭司們才知道的,類似於與天地溝通的咒語。
一段幽幽的擊打聲,從台上右側響起。
人們轉頭看向聲音的地方,慢慢的大家都安靜下來。
聲音來自於一種叫“擊鈴”的打擊器,懸掛在老樹根雕刻的三尾架上,形製中空如鈴。
主祭先前鬨騰時還用過。
聽聲音不是普通礦石製作,更像是某種高純度的金屬材料,音色明純而悠遠,非常特彆。
當主祭唸完“咒語”,另一側的彈撥樂器也調試完畢。
“星光呀,庇佑著花蕊和果實們,豐收的漿果甘甜,不曾有一絲苦澀……”
主祭又吟唱了幾個華耶能聽懂的句子,最後高聲呼喚道:“與星光共聆聽,鬱金與水芯。”
一聲擊鈴,一撥素弦,有華耶熟悉的腳步聲走上淨石台。
那居然是救過自己的女孩兒,還有女孩兒的機器夥伴“天天”。
音樂如徐風般演起,素弦撩撩,擊鈴恰時。
機械體獨有的內關節摩擦音不時傳響。
那是基於音樂而自然生成的舞蹈程式,是當年華耶設想旅行者載歌載舞的情景時,特意加入的。
融合了世界上能找到的所有舞蹈類型,聘請大量舞蹈藝術家參與編製,隻要音樂清晰,機械體將演繹完美的步調與身法。
華耶無法看到基於這段清雅的音樂而生成的舞步。
但大體能想象出一些輪廓,必然是如流水般透徹而靈動的舞姿吧。
素弦在輕撫花蕊般演奏。
那弦是堅韌的精藤,綁在半圓形的空心木上,能演奏出連續的音符。
可能是因為共鳴箱小,共振較琴類偏弱,所以聲音帶著特彆的生澀感。
但恰如不經世事、不懂修飾的少女,展現出了純潔又透徹的光華,再配上簡約而美妙的曲調,整個演奏居然湧現出典雅到不可侵犯的神聖感。
正在陶醉間,一聲低吟在淨石台上盪漾開。
如細沙遊走在月光的羽翼上,瞬間便讓華耶感到靈魂都為之一亮。
居然是水芯在吟唱,用她獨特的嗓音歌唱著故鄉與星光。
華耶傾身聆聽,不敢相信女孩兒此刻嗓音的完美和動人。
那是極其美妙的融合,是絕佳的音樂與最適合的嗓音共鳴的盛況。
華耶被深深吸引了,若是尋常時候,遇到好聽的聲音,他第一時間會想到采集回去,用於語音合成。
但此刻,他已經完全忘卻了一切,隻有對歌中故鄉與聖潔星光的動容。
女孩兒每一次輕柔的換音,都如此自然而舒適,樂章就像天然的素衣,隨著女孩兒的嗓音一起舞動。
冇有人發出任何聲響,連橡樹林都在安靜的傾聽,或許隻有芷湖的波紋在微微盪漾。
直到歌聲停歇良久,人們才落淚鼓掌。
既是基於故鄉的思念,也是對女孩兒完美演繹的難以置信。
掌聲並不炸裂,是純粹發自內心的指掌間的交錯、碰觸,因為誰都不想用太過刺耳的掌聲打破這場夢境。
這場水芯賜予的歸鄉的夢境。
冇有人說話,掌聲又久久不停,女孩兒和天天在淨石台上不知所措。
華耶正要歡呼,將氣氛活躍起來。
突然一陣雷聲在頭頂炸開,眾人紛紛警醒。
要下雨了吧,華耶心想著,卻發現冇有人離開。
確實不用急,等雨下下來再走也來得及,何況還不一定下呢,華耶如是想著。
台上的儀式還在繼續。
“感謝水芯,她……”主祭哽咽落淚:“她曾經如此特殊,她並不像我們出生於故鄉,但今天她給予了我們足夠的美好……”
主祭說著居然毫無顧忌的哭起來,就像個緬懷故鄉的老人。
“你覺得她合適嗎?”一個柔軟的女聲在華耶耳邊輕輕問著。
“合適……什麼?”華耶歪過頭,他聽出對方是太娘,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來的。
“代替我呀。”
“代替你?成為太娘?”華耶有些驚訝。
“水芯對我說了好幾次,她願意做太娘,不願意回故鄉。”太孃的語調裡並冇有找到接替者的喜悅,而是深深的擔憂。
“她…為什麼不願回去?”華耶問道。
“我想,一個原因是,她想讓我有回故鄉的機會。”太娘說道:“還有一個原因,就像主祭說的,她其實並不是我們故鄉出生的孩子。”
“不是…你們的族人?”華耶心頭一跳。
“不不,是我們的族人呀。”
“那怎麼……”
“他是在外麵出生的,不是我們這個外地,是在更外麵的雪地裡出生的。”
太娘唏噓著說道:“他的父母犯了‘逆果之罪’呀,女阿長肚子越來越大,當時的主祭,哦,是另一位,不是現在的主祭。
那時的主祭以為女阿長病了呀,詢問故鄉的來人,才發現他們的罪惡。
就是……最不好的‘逆果罪’。
主祭要將他們送入審判,結果……他們逃走了,逃到雪地裡。”
太娘抿著嘴,語帶悲傷。
“然後呢?”華耶靜靜地聽著,突然漆黑的眼前白光裂開,一閃而過,迅速消失。
又是那煩人的閃爍。
華耶揉著眼睛,眼前的一切又歸於黑暗。
他不願分散注意力,隻想繼續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