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在湛藍的天空下,京城中心處坐落著一座皇宮,金黃色的琉璃瓦重簷殿頂,顯得格外輝煌。
飛簷上的兩條龍,金鱗金甲,活靈活現,似欲騰空飛去。
秦肆入了宮門,路過的內侍宮娥皆俯首施禮。
他不多做理會,徑直繞著三步九折的宮廊,走到太和殿處。
推開承載著曆史的硃紅大門,隨著綿長“吱呀”的一道聲音,少少的金色光線射入殿內。
便能見上好的白玉地麵閃耀著溫潤的光芒,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牆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香爐上、鳳凰展翅欲飛。
又是一道關門聲,所有的光線和聲音都被隔絕在外。
平日早朝時滿是文武百官的太和殿,此刻竟昏暗得如同兩地,寂靜無聲。
秦肆順著地麵中間鋪著的金紅地毯看去,就見那如月白的台階上,穩穩地放置著一樽雕金的龍椅,即使在這漆黑的環境裡,也不失莊嚴風采。
秦肆眸色深深,是喜是怒,令人難以捉摸。
雲紋皂靴踏著地毯走去,一步一步慢條斯理地踩上台階,繡著大蟒的深色袍子衣襬輕輕地揮動著。
秦肆在龍椅前落定,仔細地瞧著龍椅,連雕刻的龍眼珠都瞧得清清楚楚。
他眸中的神色不曾變過,轉身便順理成章似的坐下。
果然是高處不勝寒,手掌置於龍椅的扶手處,也能發覺黃金細細冒出來的涼意。
端坐在龍椅上,好似睥睨天下,俯視萬生。
這琉璃瓦的重簷屋頂,朱漆門、同台基,捆綁住了多少位曆代君王。
引得王朝顛覆,百姓流離失所,天下改為他姓。
皇位,真的值得嗎?
秦肆長長地歎口氣,掩去不儘的無奈和感傷。
緩緩地將身子往後仰,後背靠在龍椅上,也幾乎把整個身子都隱進黑暗裡。
“你想要這位置?”
一道聲音從漆黑處傳出。
秦肆睜眼,墨玉眸子裡瞧不清神色。
話音落下,皇帝便從黑暗處走出。
他穿著一身剪裁的十分得體的石青直的納紗金褂,繡著滄海龍騰的圖案,腰間束著四塊瓦明黃馬尾絲帶。
麵上確是呈現著與衣裳不同的疲憊,眼下稍稍的青黑,似是很久都睡過安穩覺了。
秦肆隨意地朝著皇帝的方向瞥去,指節分明的手隨意地搭在金漆龍椅的手柄上,指腹無聲輕敲著,淡道:“如何?”
皇帝麵上波瀾不驚,“你要,便給你。”
秦肆敲擊著手柄的手指倏地停了下來,鋒利的眼神便刺了過去,冷聲道:“你可不能忘了。”
皇帝當即邁動腳步,朝他走去,在龍椅旁站定。
就這麼直直地盯著秦肆,眸子裡還閃著一絲隱忍的光芒,咬著牙迴應:“我冇有忘。”
二人就這麼硬生生地對視著,漆黑的大殿中似乎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仔細看去,皇帝和秦肆的眼睛很像,眼尾都微微上挑,連弧度都是相似的。
隻是各自的眼神不同,一個溫雅孱弱,一個冷漠陰鷙。
半晌,皇帝堪堪地垂下眸子,最終還是在秦肆冷冽的眼神中敗下陣來。
他幽幽地歎聲氣,長久以來緊繃的弦終於可以鬆懈,“你總算是回來了。”
“你南下的這段日子,宮中不知生了多少的事端。”
“嗯。”
秦肆倒是不驚訝的,一路上他都與宗元用信鴿秘密通訊。
宮中的事情,他知道的並不比皇帝少。
皇帝見著秦肆一副似乎置身事外地模樣,不禁就來了氣,低哼道:“如今梁王那邊的動作越來越頻繁了。”
“他一直在派人盯著朕,現在隻有太和殿和寢宮是屬於朕的。
隻要走出這兩個地方,周遭多少雙眼睛會盯著朕。”
秦肆扶在手柄的手漸漸地抓緊了,連麵色都變得陰沉。
眸子深深地盯著一處,不知在思量著什麼。
皇帝扭頭望著案幾上還未熏儘的熏香,竭力控製著自己的語氣,“朕一點自由都不能享有,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就連母後的忌日,朕都不能出麵。”
皇帝麵頰逐漸因怒氣而變硬,眸中似乎也快溢位灼灼的火光來。
“十六年了,母後的墳墓還隻是一塊破木板,就這麼孤獨地豎在郊野之中,連一個體麵的陵墓都冇有。”
“我忍夠了。”
皇帝話語句句擲地有聲,滿腔的憤怒渴望著、叫囂著宣泄,“秦肆,我忍不了!”
秦肆劍眉蹙著,白皙的側臉上透著棱角分明的冷峻和漠然。
他抬眸審視著皇帝,一言不發,仿若看透一切。
他從龍椅之上站起身來,不加言語,隻是抬著手覆在皇帝的肩膀之上,安慰般的輕輕拍著。
皇帝一怔,那如同狂水猛獸般暴亂的憤怒心情頓時停住了,似乎因著秦肆的安撫,慢慢地煙消雲散去。
他有些落寞地垂下目光來,喉中微微哽嚥著,心口還在不平地起伏。
秦肆麵上神色並不多麼輕鬆,沉吟片刻才低聲道:“你該習慣的,做大事之人,總是要捨棄很多東西。”
例如他,捨棄了男人的尊嚴。
他並不是不在意自己宦官的身份,而是深深地、在意到了骨子裡。
他頂著東廠廠督的頭銜,權勢滔天,與之接踵而來的便是人前對他俯首稱臣、人後受儘冷眼的日子。
他聽得見身後的人罵他:“閹賊!
不過是個狗奴才,憑什麼狗仗人勢!”
聽得多了,他便倦了,也乏了,那點小稱謂根本動搖不了他的情緒。
看慣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皇宮,隨著歲月的不斷積累,他的心也漸漸變得麻木、變得冷血。
十幾年來,忍辱負重、跌跌撞撞地打拚至今天的這個位置,不過是為了報仇罷了。
大殿內昏暗的光線在秦肆的半邊側臉上投下深色的光影,教人望不清他麵上的容色。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地開口道:“你放心罷,重見天日的那天,不遠了。”
“至於宮中的那些眼線,我會替你解決的。”
說罷,秦肆便走下了高高在上的台階,轉身離去的背影沉重又孤獨,一片蒼涼。
在手觸及冰涼的硃紅大門時,身後便急急地傳來了皇帝的聲音,“秦肆。”
秦肆停下腳步,卻未回頭。
皇帝微微整理著情緒,清了清有些渾濁了的嗓子,才低聲道:“中秋時節將近,朕會設宮宴宴請朝廷文武百官,順便慶祝你解決南澇北旱一事。”
他停頓了一會兒,便接著道:“你便邀著你那夫人一起過來罷。
她過門這麼久,朕卻還未見過一麵呢。”
聞言,秦肆眉頭微蹙,他並不想讓青黛進入朝廷的視野。
皇帝聽不到迴應,眸中顏色黯淡了些,“朕……見不得嗎?”
秦肆考慮了好一會兒,纔開著腔,聲音淡而輕,“我會帶她來的。”
說罷,便啟著硃紅大門出了去。
皇帝一直盯著秦肆,直至他的背影被關閉的大門吞冇了去,漆黑寂靜的大殿又隻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