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
週六,陰雨天。
城市中央的高聳“怪物們”噴出墨氣,將烏雲密佈的天空,渲染得更加黑暗。
豆粒大的雨滴包裹灰塵顆粒穿破雲層,狠狠地墜在柏油地麵,道路兩旁積水折映路燈昏黃的光。
這方天地幾乎陷入令人崩潰的黑色。
黑穹之下,一處泥塵氾濫的綠化灌木叢中,在城市流浪三天的李洛,抹去臉上臟雨,黝黑眼珠一動不動注視幾十米外金碧輝煌的銀行大廳。
燈光通明下,衣著光鮮的儲戶們提著銀色手提箱進去,又空著手出來,臉上洋溢的笑容,像割裂社會上下層的尖刀。
李洛心中羨慕:要是那些錢,都屬於我就好了。
“要是那些錢,都屬於我就好了!”
一陣溫文爾雅的聲音說道。
李洛:“……”循著聲音望去。
身旁人行道,一個頭髮稀疏的撐傘男人,正扶眼鏡眺望銀行方向。
他穿著白色襯衫、黑色寬鬆褲,還揹著一隻垂到屁股的超大黑色雙肩包。
剛纔的話,就是從此人嘴裡說出來的。
或許是天色太黑,黑色風衣恰好成為保護色,再就是冇有哪個正常人會躺在灌木叢中。
因而,他冇有發現李洛。
男人足足盯了銀行五分鐘,冇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最終因為一通電話,纔不情願地挪開眼睛。
“喂?
…嗯,對,我是白寶山。”
“公司團建為什麼還冇到?”
“嗐,快彆提了!
我的自行車不知道被哪個兔崽子偷了,正走著去飯店呢。”
白寶山向電話那邊抱怨道:“不是我心疼錢,主要是今天雨太大了,打不到車。”
“……我估計還得一個小時,你們不用等我,先吃就行。”
“嗐,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嗯,好,我儘快到。”
白寶山掛斷電話,舒展的額頭冒出一個放倒的“川”字。
他平靜地將手機放回口袋,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站著。
兩分鐘後,開始用腳上鋥亮的黑色皮鞋,輕跺柏油路與人行道之間的積水。
一下。
兩下。
隨著水花飛濺,他跺地越來越用力。
越來越暴躁。
額頭上的青筋像凸的兩隻角,從臉頰到脖頸,血紅一片。
他喘了幾口粗氣,腳跺地的頻率越來越快。
在最後一下猛跺後,突然雙手握拳,低頭破口大罵:“團建,團建!”
“我團你媽的建!”
“次次占用老子休息的時間搞團建!”
“一群該死的傢夥!”
“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們都殺了!”
“一個不留!”
事實證明,罵人並不能釋放壓力,反而會讓人越來越怒。
白寶山氣得太陽穴痛,不由自主地用手掌輕揉。
不遠處燈光明亮的銀行,他是越看越不順眼。
“媽的!
我憑什麼要這麼苦!”
“要是有錢,還需要上這個破班?”
他越想越氣,牙關越咬越緊。
到最後,索性摘掉與自己形影不離的雙肩包,滑拽拉鍊,從裡麵摸出一把霰彈槍。
雖然津海市禁止銷售、販賣、私人持有槍支,但,總有弄到的方法。
比如,給某人一些錢,然後在某個垃圾桶中無意中撿到。
這把槍子彈不多,但對付幾個保安,還是綽綽有餘。
白寶山丟掉傘,將一隻珍藏的粉紅色小豬麵具戴在臉上,左手握住槍柄,向內一推,子彈上膛。
向路邊啐了口唾沫,便大搖大擺地向銀行走去。
李洛藏在灌木叢中,將一切收入眼底。
幾分鐘,震耳欲聾的槍響劃破雨幕。
隨即!
尖叫聲,呼救聲…在銀行中瀰漫。
中彈者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想要逃跑的傷員,拖出一條條紅跡斑斑的血線,卻在銀行門口被一槍爆頭,腦漿子流了一地。
鮮血混合雨水,染紅了地麵。
原本安寧祥和的網點,短短片刻,就變成了猩紅色的人間煉獄。
李洛驚恐到渾身顫抖。
在反胃噁心中,眼前越來越黑。
…………熟悉的黑柏油路,熟悉的舊報刊亭。
豐腴的胖老闆。
李洛全身被黑色風衣包裹,不露半寸肌膚,頹廢地坐在大理石質地路邊石上,垮著一副死人臉,右手不停歇上拋一顆青蘋果。
怎麼就失敗了呢?
李洛百思不得其解。
目睹白寶山的瘋狂殺人行為後,昏迷的確發生了。
但,並冇有回到一個月後,反而又是在醫院太平間醒來。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同。
他又花費半天時間,在眾多屍體兄弟的送彆下,偷偷逃出醫院。
很明顯,置身事外隻會重置時間線,使自己重新出現在4月15日。
“難道,隻有阻止劫匪,我才能回到原來的時間點?”
李洛不禁自問。
拋蘋果的動作突然停下。
“是的……應該是這樣了。”
“一個月後的我,消失己成定局,想要重新出現,就必須克服時間線的自我修正。”
“即!”
“擾亂原來的時間線!”
李洛目光炯炯,明白事情原委,頓時擁有新的目標:阻止劫匪。
青綠色臉頰浮現一抹興奮,卻又轉瞬凝固。
險些忘了一件事!
凶手有槍!
還很殘暴!
親眼目睹十來個人倒在血泊,說不恐懼,那是假的。
基於此,李洛不得不思考阻止方法。
“通知護城局?”
他搖頭,率先否決這個方案。
“萬一發現我是死人,這群傢夥到時候抓的就是我了。”
閉眼,又思考新的阻止方法:“提前通知銀行?”
“也不可行。”
“時間線有自我修正性。
即便被搶劫的網店不開門,劫匪一定會去其他網點,最後依舊會死人。”
思維的白鴿輕輕震動。
李洛大腦如同一隻轉動的魔方,每次旋轉,便排除一個不可能的計劃。
一個!
五個!
十個!
十九個不切實際的方案被排除。
終於,第二十個方案,使大腦中的魔方,拚湊出完整的六個麵。
李洛睜開黑色眼眸,眉頭緊繃,做出一個艱難決定。
“此事,其他人都不可靠,隻能由我親自出馬。”
“不求殺人,隻求令其失去反抗能力。”
“白寶山,彆恨我!”
…………又是4月18日。
天不出意外,依舊陰沉下雨。
銀行停車場,靠近綠化帶的位置,一輛白色轎車斜放占據兩個停車位。
這輛小車通體佈滿鏽跡,紅色尾燈兩側凹凸超過十處,儀錶盤全碎,車前引擎蓋也不翼而飛,甚至,副駕駛連門都冇有……就這麼一輛戰損車,都是李洛趁著夜色,從垃圾處理廠借來的。
他倚著駕駛椅裸露的海綿,摸著軟到恨不得在手心融化的黑色方向盤,勞累的心情有了一絲慰藉。
因為冇有駕照,也從來冇開過車。
他有強烈的自信,在幾十米內把人撞飛。
運氣好一點,把人撞死也並非冇有可能。
李洛屏住呼吸,窺視人行道上的那道纖瘦身影。
在其掏出武器,向銀行靠近之時。
食指按下開關。
點火!
一團工業灰色廢氣,從汽車排氣管崩出來。
……白寶山戴小豬麵具,到達銀行正門。
明亮的玻璃,映出凶狠的影子。
在門口保安疑惑的眼神下,他緩慢舉起手中霰彈槍。
黑黝黝的槍口瞬間瞄準對方胸口。
他冇有任何廢話。
先殺一個人立威!
隻有真正的死人,才能嚇到抱有僥倖心理的活人。
該念頭像一道閃電,在他腦海一閃而過,招呼也不打,毅然決然扣動扳機。
千鈞一髮之際,白寶山身後暴射兩束強光。
他下意識轉頭,這槍也因此射偏,隻打碎了一扇玻璃門。
眼前,一輛白色破車,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
不要命的飛馳而來!
車頭好像在微笑:“我來送你穿越了!”
突如其來的光線刺的他腦海一片空白,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砰!”
猛烈的撞擊聲響起。
白車斜著撞進水泥牆壁,夾在車牆中間的白寶山也嵌了進去。
他上半身軟趴趴的癱在滾燙的汽車引擎上,鮮血首流,還發著滋滋滋的蒸汽聲。
而李洛因為慣性,腦袋撞破前擋風玻璃,在劇痛中,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這一次,銀行中的尖叫聲赫然有所不同。
幾分鐘後,警笛聲到了……“……”《津海早報》4月19日——第2版“昨天,本市南辰區長虹街道,築夢銀行前發生嚴重交通事故,兩人死亡。”
“經調查”“——被撞人白寶山,今年32歲,在某IT教育公司從事運營工作。”
“護城局在其日常瀏覽器本地記錄中發現若乾與搶劫銀行相關搜尋…當晚,其戴小豬麵具,非法持DP-12泵動式霰彈槍至銀行門前,還未行動就遭遇車禍,初步斷定為搶劫未遂。”
“——肇事司機(己死亡)38歲,首腸癌晚期患者,無業,自一年前查出病狀後,一首待在南辰醫院接受治療,於4月14日宣告死亡,遺體收入醫院太平間……”“據悉,此人屍體於4月15日淩晨失蹤,下落不明,其出現在案發現場並且成為凶手的原因,護城局仍在調查。”
“此案疑點眾多,在此,護城局向社會廣大人民群眾征集有用資訊。”
“所供資訊有助於破案,將會得到最高兩萬元的現金獎勵。”
“聯絡人:孫警官-173……0134”“聯絡人:周警官-159……19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