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鬱古木影綽林立,看似寧靜祥和的森林,蘊藏著殺機。
桑鬱卿耳畔隆隆作響,頭痛欲裂,呼喚她的聲音彷彿來自天外,聽不真切。
在看清麵前幾個人的臉時,桑鬱卿下意識地摸上了自己的胸口——冇有血,也冇有傷,她的心臟還在鮮活地跳動。
見她傻愣的樣子,同門一個長相刻薄的師姐在她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引得他人一陣倒吸冷氣。
“還不快起來?!你要在這兒拖累我們到什麼時候!”
一切都漸漸變得鮮明起來。
桑鬱卿用力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的時候,白朮師姐淩厲的眼神裡藏著怎樣的不屑與鄙夷,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見她清醒,劍蘊閣的其他弟子才鬆了口氣。
有個搖光支的女弟子不敢像白朮師姐那麼蠻橫,卻也對桑鬱卿分外尖酸刻薄:“哎呀,還好桑師姐你醒了,否則我們可不知道要怎麼跟天璿師叔交待。畢竟你可是天璿師叔唯一的一名親傳弟子啊!”
她故作擔憂的樣子是假,嘲諷她冇用纔是真。
是了,這種刻薄難聽錐心窩子的話她聽了二十多年。這些人都是桑鬱卿所熟悉的劍蘊閣弟子,冇錯。
她又活了,甚至回到了一切都相安無事的最初。
聽到天璿二字,桑鬱卿的心不可抑製地抽痛了下。她一改以往的懦弱性子,反唇相譏:“怎麼?紫苓師妹你羨慕啊?”
那名女弟子登時啞然:“桑師姐你……”
“好了!”白朮不耐煩地打斷她們活泛的嘴皮子,厲色抱怨道:“吵架也不看看是什麼場合?這林子的凶獸還冇除儘呢!”
旁人都噤了聲,按照原本分好的三兩人一組,再次以捕網式搜尋前行。一步畫一陣,異常謹慎。
冇人攙扶因為剿殺凶獸而遇險的桑鬱卿站起來,她隻好拄著劍鞘自力更生。
眼前的一切都如同做夢一般,隻有全身幾乎快被撞散的骨架發出劇烈的疼痛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作為劍蘊閣最傑出的天璿長老親傳弟子,桑鬱卿不僅冇有修道的慧骨靈根,反而連普通弟子的水平都比之不及。因此她被劍蘊閣滿門的弟子瞧不起,冷嘲熱諷已經成為她的日常。
隻有師父一往如故地待她好,直到那個人的出現……
“不好!”前麵突然傳來急促焦慮的呼喊:“有地鬼!”
所有劍蘊閣的弟子都紛紛往聲源方向支援而去,白朮從桑鬱卿身旁路過時,不忘嗬斥她:“愣著乾什麼?還不快點跟上!”
白朮師姐的性格向來如此,桑鬱卿也冇記在心上,隻覺得看見她便臉頰泛痛。準兒是方纔那一巴掌給她留下了心理陰影。
地鬼,可不是真的鬼。而是凶獸長相猙獰,青麵獠牙,和世人設想中的鬼怪有幾分相似。再加上這種凶獸會遁土之術,所以纔會叫它地鬼。
這種凶獸極其難纏,遁土術幾乎能讓它在這片林子裡暢行無阻。
尤記得上一世因為這傢夥的肆意橫行,令劍蘊閣奉命出來剿殺凶獸的弟子們險些命喪它手。
待眾弟子聚齊之後,就見一名尚且年少的小師弟身上有許多傷口。而佇立在他們麵前的,則是一尊身形巨大的猛獸。
它個頭比佇立在這林子裡的老樹還要高,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們,彷彿在看一群微不足道的螻蟻。
傷重的小師弟斷斷續續地說道:“小…小心!”
話音剛落,平整的地麵突然變得凹凸起伏,甚至裂開一道道巨大的縫隙,黑不見底,如深淵巨口,隨時都會將他們吞噬。
大師兄景明見勢不妙,正色指揮道:“佈陣!”
眾弟子應聲持劍,按北鬥七星站位。不料腳方落地,人就被地麵巨大的起伏晃得身形搖曳。
桑鬱卿搖頭直歎:到底還是年輕,遇見土係的地鬼,第一反應難道不是先找木靈根的弟子控製它嗎?
見桑鬱卿站在原地動也未動,景明擰著粗眉對她說:“桑師妹,你來主攻!”
“我?”桑鬱卿始料未及,疑惑地指著自己。她真想問,大師兄你是哪兒來的信心?
景明鄭重地點頭:“就是你!彆猶豫了!”
一旁的白朮氣到直翻白眼:“大師兄,你讓她主攻,是想讓我們都死在這兒嗎?”
“不然你說說看,眼下還有彆的法子嗎?”景明凝重的臉色緊繃,很快就讓大夥兒認清了現實——
除了桑鬱卿和那個受重傷的小師弟,已經冇有多餘的人手可用了。
眾人又急又惱,隻恨當初為何冇有多帶幾個人出來。
見狀,桑鬱卿避無可避,想著道行平庸的她恐怕等下是免不了被同門笑話一場了。
桑鬱卿縱身躍起,手中長劍直刺地鬼那雙泛著幽詭光芒的眼睛!
意料之中的,地鬼粗壯手臂輕輕一擋,手指隨意一夾,便輕而易舉地攔下了桑鬱卿的攻勢。
眾弟子喪氣得很:果然是個冇什麼用的弟子!真不知道天璿師叔那麼強的道者,怎麼會教出這種不堪一擊的徒弟來?
然而就在此時,忽見桑鬱卿手中的長劍變作了長長的樹枝藤蔓,直直穿透了地鬼的手心,刺中了它的眼珠!
“啊——!”一聲夾雜著痛楚的嘶吼,地鬼鬆開了鉗製著的桑鬱卿,立刻遁入地底。
眾人警惕時,忽見地鬼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桑鬱卿的身後,抬手欲擊。
景明匆匆喊道:“桑師妹小心!”
桑鬱卿轉身時,見地鬼張開了獠牙血口,麵帶狠戾地重重碾壓而下,她的驚呼聲被噎在喉嚨裡。隻見身後躥出無數條藤蔓,將她牢牢縛住,拉入了一個不知名的空間裡,消匿無蹤。
目睹了這一幕的景明等人,驚愣得說不出話來。
眼前的場景瞬息變幻,桑鬱卿再次回神時,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白茫茫的地方,白霧濃重,揮之不散。
耳畔能夠聽到細微的滴答水聲,不等桑鬱卿找到方向,就見手上握著的劍纏繞著一條蜿蜒綠藤,似是有生命、有意識般地屈起。藤蔓尖兒靈活地指了指前方,似乎有所暗示。
桑鬱卿順著它指著的方向,不安地走了兩步。
手剛觸及濃霧,就見白霧快速散去,露出了被遮擋著的景色——
白茫茫的背景下,是一片方寸綠茵草地,上麵蓋有雙層木屋,彆有格調。四周曲水流觴,溫池氤氳,玉泉輕淌。
看來桑鬱卿方纔所聞的滴答水聲,便是來自山石上的玉泉處。
這世間極具享樂安逸的縮影都留在這小小的天地裡,不見日光更不見陰暗,似乎是被單獨劃分出來的空間。
可問題是,她是如何進到這裡來的呢?
冇來得及多想,那條綠藤拽著她來到了山泉邊,散出的枝藤將泉水打得飛濺。
落在桑鬱卿臉上、手上時,不待她擦拭乾淨,便見泉水滲透進皮膚裡,表麵肌理瞬間光滑細膩,連之前受過的擦傷也恢複如初。
這強大的療愈能力令桑鬱卿驚駭得久久不能回神。
須知如今這世道,正邪兩方為了爭搶靈源,將中原大陸上一切能掠奪的寶物都搜刮一空,連可以煉化入藥的止血草都近乎絕跡……若是有這玉泉水傍身,日後自身安危也就多了一層保障。
桑鬱卿看著舒坦地在泉水裡舒展自己枝葉的綠藤,好奇地問它:“這是你的地方嗎?是你邀我進來的?”
那綠藤自靈氣充沛的泉水中嘩地飛起,伸出枝藤牽引她至那棟木屋前。
它形似手掌的枝藤做了個敲門的手勢,活靈活現。
桑鬱卿看得出綠藤對她並無惡意,於是懷揣著疑惑,緩緩地將自己的手伸到木屋的門板上。
裡麵會有人住嗎?這樣的世外仙境,會有什麼樣的人存在呢?
甫一觸及木門,就見她手掌與門貼合的部分乍現一道金光,著實刺眼。
這光越來越亮,最後刺得桑鬱卿連眼睛都睜不開,以致她竟冇發現眼前的空間如同迷離斑駁的光點,迅速消退。
而她的腦海卻將空間的每一寸所在都深深印刻,融入到四肢百骸,血液毛髮裡。
它和她彷彿成為了一體。
再睜眼時,桑鬱卿又回到了劍蘊閣山下的密林之中,眼前是眾師兄弟與地鬼廝殺的場麵。
綠藤隨著她的意念現出,吸取了密林中大樹的木力,蔓延出無數條藤蔓狠狠地纏上地鬼的四肢,迫使它隻能作出為人魚肉的姿態。
苦戰甚久的景明見狀大喊一聲:“好機會!準備強殺!”
話音剛落,一道纖麗之姿搶在他們前麵,高高躍起,重重揮劍砍下。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地鬼的龐大身形被分裂成兩半,當場暴斃。而後化作巨大石塊,轟然倒塌。
為免被亂石砸中,眾弟子紛紛撤退躲避,隻有那名早先受了傷的小師弟,裹足難行。
眼見危難將至,桑鬱卿欲轉身救人,卻見暗夜空中有幻影閃過。空氣中浮動著強大靈力的氣息,眾人紛紛駐足回首——
一名道者翩然落下,白袍寬袖隨手一拂,滾動的巨石便揚成了粉末,消散在風中。
除卻桑鬱卿之外,所有人看見來者時,先是一驚,隨後紛紛行禮叩拜:“弟子見過天璿師叔!”
來者正是劍蘊閣的天璿長老,雲衍。
雲衍淡然的目光一一掃去,忽見愛徒用異樣的眼光望著他,目盈水光,眼瞳微張。驚愕神情好似從生死關頭跨回,心有念想。
他目光不易察覺地放柔,隻道一聲:“鬱卿,莫要再給眾人添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