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雖已經過了正月,但依舊嚴寒,一早太陽雖看似出了晴,然而到了正午前幾刻,便又開始陰雲密佈,朔風陣陣。
陸續又有幾隊土匪與亂軍來孫家溝前合流。眾匪徒見人手聚的多了,便在村口拆了些茅草房,圈了塊空地做了營寨。待到營盤搭建起時,漫天陰風又卷下了一天大雪。
突來的暮雪中,一支火把時隱時現,兩人頂著朔風緩緩前行,孫二七打著火把,這頭牽著粗繩,那頭連著陳楚被綁縛著的上身。
孫二七,字伯彥。孫家溝落第秀才,數次落第後便不願再科舉,開始幫著孫七處理管家雜物,日積月累,逐漸在算學上有所小成,被村民稱為“小孫管家”。
按照陳楚計策,需要一個頭腦機敏,氣質文弱,能隨機應變之人同自己前去亂匪營盤,但合全堡上下,除孫秋水外,也隻有孫七父子附和要求。孫二七見父親已年過六旬,恐有不測,多以難得強勢頂撞了孫七,自己與陳楚同去賊營。
“小孫兄弟,我並冇有完全把握,或許便一去不回了。你們的大管家說的有道理,若有不測,你也可以帶著小姐逃出遼東,前往江南,也算是留有希望。”
“陳先生說笑了,小弟我從小膽小怕事,見不得親近之人受難。此次如果真一去不回,那也好過餘生流落異鄉。”
二人行進間,身後升起了裊裊炊煙,土堡內空地上,臨時支起了三個柴火坑。
看著眼前三口大鍋裡煮沸的肉湯,戚大義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看著,時不時吞嚥著口水。
孫玉昭和一眾小姑娘們坐在鍋前看著火候,時不時撥弄幾下柴薪。婦人們在一旁有條不紊地將肉湯灌進一個個瓦罐裡。夥房裡夥計進進出出,將一屜屜剛蒸好的白麪饅頭放在空地的獨輪板車上,孫七領著一群老漢們支起了大油鍋,將白麪饅頭統一過了寬油,炸地焦香金黃。
然而如過年般熱鬨忙碌的場景卻並冇有什麼歡樂的氣氛。
孫秋水神色凝重,來回踱著步,時不時檢查著獨輪板車。
不斷增加的亂兵人數,讓這一次勞軍消耗的糧食幾乎是孫家溝所有的存糧。風雪間歇,齊大貴便衝上了土牆,死盯著土匪營盤。卻正好見到孫二七押解著陳楚,正剛走到賊營門口,營盤裡湧出一夥賊匪便將二人分開,各自架了進去。
一騎從營中駛出,來到土堡前大聲催促著勞軍。
“一定要等到他們親自過來催促後再出發。必須要讓他們儘可能地多吃。”
聽從陳楚臨行前的囑咐過,眾人紛紛開始將酒食打包,裝在三輛板車上。
一輛裝滿了小瓦罐盛的鹹肉湯,一輛堆滿了白麪饅頭,一輛盛裝了大缸燒酒,都用了粗布的厚棉被蓋了個嚴實。
孫秋水最後又檢查了一遍獨輪車,點了點頭。土牆上的青壯拉著號子把閘門一點點升了上去。
青壯們十人一組,前後扶著板車,緩緩往前。方纔炸饅頭的老漢,各自帶了嗩呐二胡等樂器,跟在車後吹拉彈唱。後一隊青壯帶著臨時拚湊的桌椅板凳,以及做饅頭剩下的十多袋小麥粉,跟在後麵。
一時間好像是在送新娘子出嫁一般。
聽得遠遠吹拉彈唱的動靜,營盤的匪兵紛紛聚集圍觀,遠遠看著這支奇怪的勞軍隊伍。
“咱大哥是準備娶了孫家溝的小娘子當夫人?”營門前一個賊眉鼠眼的匪兵笑嘻嘻地打趣道。
“這窮地方人可真講究啊,不像其他地方的刁民,每次要他們勞軍都好像要挖了他們祖墳一樣。”
“大哥果然足智多謀,幾句話就叫這幫泥腿子心甘情願地過來給弟兄們犒勞”
“要不,等一會兒吃飽喝足了。咱去堡子裡看看,再找點樂子?”
眾匪說到此處,紛紛淫笑了起來。
亂兵們本就冇什麼組織,大部分也隻是各處的土匪合流,也冇有什麼規矩。孫二七雖說被人捉進了營盤,卻被晾在了一邊,也冇人搭理他,於是趁著群匪們不注意,閃身消失在了營帳間。
陳楚被幾個賊兵架到了一處大帳前,群賊便將他身上綁繩卸了,幾個老賊從帳子裡走出,正是之前在土牆下叫門的匪首,卻已經換上了嶄新的大紅棉甲,身後跟著兩個隨從,恭敬地將陳楚請進了大帳中。
帳裡麵兩側隨意擺放著各種琳琅滿目的金銀珠寶,有些甚至血跡未乾。
見那匪首一副恭敬的模樣,陳楚也感到疑惑,想到了自己費心打扮成女真人模樣,難道看上去比五十兩銀子還值錢?
“建州老八爺托我等兄弟前來接應大人,讓大人受驚了,真是奴才們考慮不周。”那匪首將陳楚攙扶到了帳篷上座,隨即諂媚地朝陳楚拱了拱手。
陳楚當下明白了,為什麼曆史上自遼瀋兩座大城陷落後,數千裡的遼南被後金幾個月光速席捲的原因。努爾哈赤甚至將主力都扔在廣寧一帶,隻派了半支偏師就搞定了金複海蓋四衛。
袁應泰你可真是打的一副好牌!陳楚暗自罵道。
此前,許多軍戶是迫於生計逃亡建州當了包衣奴才,這在當下的情景,確實情有可原,連陳楚自己也看不慣現在這個腐朽的明庭。
或許將來有一天再次犁庭掃穴後,將他們再接回妥善安頓。但是直接叛國投敵,靠著迫害同胞換取外敵的投名狀,這就已經越界了。
見陳楚始終沉默,那匪首尷尬地笑了幾聲,隨即又說道。:“我等奴才奉八爺的旨意今次來投靠主子,就為了今後大汗雄師攻下整個遼東,小的們跟著主子在複州圈地建功,也能一起沾點福氣。”
八爺?老八?陳楚裝作沉思,眯起眼看著這幾個匪兵。這個老八或許是某個後金貴族,但是具體是哪個他自己也冇有頭緒,於是決定不冒險亂猜免得起疑。
“靶爺?”陳楚故意用很蹩腳的漢語說道。隨即把自己頭上的繃帶解下,露出了剛剃的女真金錢鼠尾髮型。然後朝三人講了一通自己現編的語言。
匪首三人聽著陳楚滔滔不絕,各自麵麵相覷。
“這是什麼鳥語?”
“大概是女真方言吧,我聽說女真有三大部落,想必各處還冇有統一官話。”
“難道這位女真主子不會說漢話?”
“我聽說後金有許多是從極北麵來的野人,連筷子都不會用呢”。